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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頁

 

  那美麗的女演員等得不耐煩,便向健健招手,「你,請過來,幫我梳一梳頭髮,吹乾它。」

  她留著把長髮,在家洗了才來,健健立即拎起工具箱子過去。

  「慢著,」那女郎笑笑,「我有私家梳子。」

  但是那把長髮已經梳洗燙染過度,焦黃開叉。

  雖然梳假頭,英姑也著外孫去讀了三個月的頭髮護理課程,健健完全知道她在做什麼。

  她小心翼翼用涼風吹乾女主角的頭髮。

  英姑曾說:「無論你雙手做些什麼,最好不要讓人覺得你的存在,不要叫人覺得痛、緊、重,以及不耐煩。」

  也許健健就是遺傳了英姑的巧手,女郎很滿意,對英姑笑說,「你找到得意門生了。」

  英姑乘機接手,「哪有你說得那麼好,都叫你們贊壞了。」

  拍攝當兒,每隔三兩個鐘頭,女主角便叫:「健健,來替我看看。」

  英姑給健健一個嘉許的眼光。

  最使英姑滿意的是健健從不主動開口與人攀談,無論誰同她說話,她留神聽,全部裝在心底,並不置評,亦不發表意見,沉默如金。

  這種美德很快為另一人發現。

  他是副導演程傑。

  他說:「假使人人的嘴巴象健健,天下太平。」

  健健還有其它的好處,整潔、勤快,總肯做得比人多一點。

  外婆教的:「不要吝嗇勞力,切勿斤斤計較,設法做得比薪水超值少少,相信我,人人都會看見。」

  說時容易做時難,很多人辦不到,一貫揚言「老闆給得那麼少,何必做奴才賣命」,怕吃虧,短視,沒看到浪費掉的光陰純屬自己,苦幹的工作成績也屬於自己。

  程傑約會健健。

  健健徵求外婆意見。

  英姑感慨,「你算是乖女孩,這種事還會來問准大人,程傑這男孩子不錯,是個正派人物,你儘管去好了。」

  程傑喜歡欣賞她,健健可以覺察得到。

  比較熟了,話仍然不多,散步時一前一後,盡在不言中的樣子,別有風味。

  他的頭髮長了,她趁工作量輕時幫他修剪。

  好幾個男演員看見,追著問是哪間髮型屋的傑作,開頭程傑不肯說,是旁人多嘴:「健健替他剪的,」傳了出去,健健忙得雙手不停。

  英姑在一旁笑說:「好像真的一樣。」言若有憾,心實喜之。

  人家的意見是:「英姑有時還有些勢利嘴臉,健健呢,不瘟不火,永遠帶一個微笑,才真的沒話說。」

  這個時候,健健入行已經接近一年。

  跟著外婆接了十多部電影來做,馬不停蹄,確是好幫手,上頭吩咐下來的工夫,不但做得到,且有創新,由上至下,個個滿意。

  自然也有不喜歡她的人,為什麼?關公也有對頭人,不必細究理由,不過既然健健立定心思,不與人為敵,對方亦無可奈何。

  她與程傑感情漸漸成熟。

  程家開頭持觀望態度,程氏家長多多少少希望女方是個用腦謀生的人,印象中健健靠手作為生。

  見過她,又十分歡喜,女孩容貌清秀,樸素可愛,是個穩重人,時下青年男女十三點佔多,意見多得不得了,光說不做,頗叫大人吃不消,這女孩沒有這種流行病。

  因而默准。

  聰明的健健,當然知道其中竅巧,只是不出聲,她不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女孩、又懂得以不變應萬變。

  攝影棚裡大學生越來越多,導演、編劇、攝影、演員、美指,許多均自海外大學電影、戲劇,以及其它學系畢業,到底是賺錢的好地方嘛,當然吸引到人才。

  大致上來說,讀書多些,人也大方合理些。健健不介意聽他們高談闊論,也有人因此心高氣傲,咄咄逼人,健健便退後一兩步避開這等鋒芒,她懂得應付。

  她實在學了很多,看了很多,領會了許多,外婆說得對,與困在打字室不可同日而語。使健健擔心的是外婆的身體不比從前,最近老抱怨困。

  程傑安慰她:「六十多歲了,你不能期望她同我們一樣。」

  他說得對。

  「早上讓她睡多點,零七零八的通告。你來接。」

  健健點點頭。

  程傑很會逗她開心,拿著杯子當錄音機的麥克風,扮記者訪問她:「請問新進髮型師傅,哪一位女演員最最漂亮?」

  健健笑了,「都長得標緻。」

  「她們有沒有內在美?」

  健健又答:「想必不會令人失望,不過我與她們不熟,純粹工作來往而已。」

  「有人批評你——」

  「自由社會,自由發表意見,多好。」

  程傑大笑,「健健,我真佩服你對答如流,許多人應該跟你學這一分圓滑。」

  過一會健健說:「率直有率直好處。」

  「不一定,想到什麼說什麼,即是不尊重人,絲毫不考慮到對方感受,亦即是壓根兒瞧不起人,有誰會相信他對老闆也這麼率直?」

  健健心中釋然,笑了起來。

  她心情非常好,因而說:「我也來訪問你。」

  「請。」

  「副導演先生,請問明年有什麼計劃?」

  「成家立室。」程傑非常坦率。

  「公事為先。」

  「公私應當並重。」

  健健笑。

  「我當然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晉陞導演。」

  程傑從來沒有跟健健提過這一點,她不禁詫異地呵一聲。

  「計劃正進行中,但是不想那麼早公佈,先著手搞好本子,然後找老闆支持,唷,十劃還沒有一撇呢,不過你不會設出去。」

  「拍什麼題材。」

  「無謂好高騖遠,當然是人力物力可以控制的題材,題目作得大有什麼用,編導演能力有所不逮,還不是非驢非馬。」

  健健頷首。

  「做創作要知彼知己,彼當然是指觀眾。」

  程傑的道理已十分通明。

  「來,健健,給一點意見。」

  「我?我在本行日子還淺,還沒有資格發言。」

  「怕什麼,健健,說出來。」

  「我不過管梳頭罷了。」

  「可是你心靜、目明、耳聰,一定觀察到不少。」

  健健笑笑,「我認為無論是編導演,最好是為戲,不是為自己,最好的表現要奉獻給戲,而不是為出突出自己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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