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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頁

 

  程傑聽得呆住,健健講得真好,簡單,明瞭,在任何合作關係中,至怕有人不顧大局,忙不迭突出自身鋒頭,一邊又企圖把同事壓下去,一有這樣的人存在,整件事便會崩潰失敗。

  偏偏這樣的人又多得不得了,如果是婚禮,他一定要做新娘,如果是葬禮,他要做死人。

  程傑不禁搖頭歎息。

  「做導演得統領這班人,令他們安份守己,把事情做好,」健健搖搖頭,「是非常痛苦的一份工作,因為這一行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不散漫不羈。」

  程傑苦笑,「你不是。」

  「我?」健健微笑,「我是小卒子,怎麼敢放肆。」

  程傑坦白地說:「你在我心目中地位,可真的不輕哩。」

  健健不語。

  萬花筒哈哈鏡似一個行業,多少人在其中打滾,浮浮沉沉,上了岸的有,溺斃的也不少,健建決定學她外婆般安份守己。

  過了秋天,英姑終於不得不到醫院去作全身檢查,報告出來,並無大礙,醫生同健健說:「老人病,年紀大了,體力衰退,多陪陪她,減少工作,別太勞碌。」

  英姑反而要安慰健健,「差不多了。」

  健健惶然。

  「聽說程傑要開戲做導演?」

  健健點點頭。

  「我替你擔心,這一來,你倆的地位可懸殊了。」

  健健看著遠方,沉默片刻,她答:「我不會沾他的光。」

  「他讓你沾,你就名正言順的沾,不要使意氣,他若不叫你沾,也不要勉強,順其自然,百步之內,必有芳草,不必死心塌地。」

  健健點點頭。

  說時容易做時難,要這樣磊落灑脫,真要有點智能才行。

  她把雙臂抱在胸前,不言語。

  外婆身子不好,工作量大半落在她身上,忙得團團轉,早出晚歸,有時借化妝間一角尼龍床上眠一眠又當一個晚上。

  程傑忙著籌備策劃新戲,更加抽不出時間,兩人有點疏遠。

  關心的朋友問健健:「程傑的新戲,你不效力?」

  「他那個是時裝片,用不著我。」健健淡淡含笑說。

  「男朋友的戲要多多留神呵。」

  健健忽然保護自己起來,「大家都是好朋友。」

  人家聽了這話,知道弦外有音,不再言語。

  程傑的電話來,她不一定在家,她也沒時常覆電,怕他不方便接聽。

  外婆問:「他變了嗎?」

  健健答:「也許沒有,也許只是沒有時間。」

  外婆點點頭,「他覺得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要做了。」

  什麼事都在老英姑的意料之中。

  「你在忙什麼?」

  「女主角嫌頭飾千篇一律,我把珠子拆散了,看看有什麼新花樣。」

  英姑說:「把這幾顆透明寶石串一起會不錯。」

  「可是,排個什麼花式呢?」

  「垂直做流蘇吧,遮一遮她的高額頭。」

  「說的是。」健健笑。

  那個晚上,她沒有睡好。

  她知道要失去程傑了。

  聽他要開戲,就知道有這麼一天,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,不過快比拖好。

  才走了一年多,健健十分惋惜,她是那麼喜歡他。

  希望他的戲賣座,一炮而紅,從此安枕無憂,千萬不要跌將下來,打回原形。

  生日那天,程傑派人送花到化妝間來,幸虧人少,健健悄悄把花拿到接待室,插到空花瓶。

  她實在不想張揚。

  這也許是最後一束花,一種禮貌,一個簡單的手勢:「喂,叫道具去訂束花送到……約三百元左右即可」,健健見太多了,根本不能算什麼,人貴自知,切忌自作多情。

  她希望他會來個電話,大家吃頓飯,但是沒有。

  就這樣淡出了。

  倒是女主角,特地買了一隻別緻的寶石胸墜送她,「健健,我記得你是這個時候生日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

  「英姑好嗎?」

  「她決定退休。」

  「有你接班,當可放心。」

  「我哪裡能同外婆比。」

  「在我們眼裡,卻是青出於藍哪。」

  健健需要這樣的鼓勵。

  那日收工,走到片廠門口,聽見有人叫她:「健健,健健,這邊。」

  許久沒有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,健健鼻子一酸,轉過頭來,不忘掛上笑容,正是同戲子們接觸久了,不自覺也沾染了習慣。

  「程導演,好嗎?」

  程傑似沒聽出那一絲淡淡的調侃,興奮的說:「上車來,我們一起去喝杯東西。」

  健健只得上車去。

  「這是我的劇本,請你過目。」

  健健接過那厚厚的本子,「一定很精彩吧。」

  「精彩?這種字眼不足以形容它,簡直空前絕後。」

  健健看著程傑,沒料到他會頭輕腳重到這種地步,十分吃驚。

  程傑亢奮到極點,「我們日以繼夜搞了個多月才把它寫出來,它是有生命的一個故事,工作人員被它感動落淚。」

  健健比往日更加沉默。

  「我們一定會有個好開始。」

  建健微笑。

  他們在一個著名的茶坐落腳,甫坐下,程傑已經碰到熟人,身不由主地過檯子搭腔,一聊半晌,留下健健一個人呆坐。

  他回來,向健健道歉,健健識趣,「不如走吧。」

  又有人叫程導演,他躊躇。

  健健說:「我先走,你慢慢聊。」

  程傑拉住她,「健健,你似不能分享我的成功。」

  健健一聽,真正呆住了,有三五秒鐘,她覺得似有硬物塞在嘴裡,作聲不得,她想解釋,想對程傑交待她此刻的心情,但是只呆了一分鐘,她忽然想通了,事情到了這種地步,夫復何言,還有什麼好說的。

  健健忽然笑了,「你說得對,我是一個只可共患難,不可共富貴的人。」

  也不理程傑聽不聽得懂,轉頭便走。

 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。

  到了家,健健才發覺她把程傑空前絕後的劇本也一起帶了回來。

  她花兩個小時把它讀畢,毋須偏見,也覺得故事普通之極,她把它扔在一角。

  第二天,她照常去開工。

  程傑並沒有成名。

  他那套戲結果也沒有開成,據說拿著本子到處找老闆,處處碰釘子。

  有接近半年的時間,他一點收入也沒有,天天泡在影人茶座裡,戴著墨鏡,穿著時髦的衣服,之後,程傑沉寂下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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