健健與他剛相反,大有越做越旺的姿態,漸漸工作人員對她的稱呼,由阿健變為健姐。
因為搶手,她的酬勞加了又加,還得排期輪候。
英姑笑,「沒想到古裝片又流行回來。」
健健應一聲,「喻古諷今,比較容易說話。」
「健健,我下個月到英國去看看情形,或許跟你媽生活,你不會反對吧。」
健健笑,「你也應該享幾年清福了。」
「那麼,這個攤子交給你了。」
健健點點頭。
「有沒有後悔入了這一行?」
「怎麼會,」健健笑,「慶幸還來不及。」
「這圈子不容易找到理想對象。」
健健還是笑。
眼淺,還沒有見到富貴榮華臉色就變的人太多太多。
又過了半年,老英姑正式移民英國退出。
健健做了接棒人。
忽然有一天,在外景地,正忙,她聽得有人招呼她,「健姐。」聲音好熟,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人。
她放下工具,轉過頭來,看到程傑,呆住。
程傑搓著雙手,「健姐,有事找你商量。」
他胖了,一年不見罷了,老了許多,代替從前那份剛健的是三分憔悴。
健健看著他,像是不認識他的樣子。
女主角機靈,看到這種尷尬情況,連忙幫健健解圍,「阿健,過來看看我的辮子,小程,你有什麼話快說,人家正忙呢。」
程烹只得長話短說,陪一個笑,「我接了一個戲。」
健健呵一聲,「那很好呀。」
「仍做副導演,」程傑欠欠身,「導演知道我同你熟,想問問你四月有沒有期。」
健健一怔,連忙答:「我的期已排到六月。」
程傑急,「能不能挪一挪,我們下星期開拍。」
健健笑,「你說今年四月?我說的卻是明年四月,對不起,實在不能夠,你們找別人吧。」
女主角在那邊一直叫:「阿健,還不過來,擺架子?」
健健飛似過去。
再轉過頭去,那程傑已經離去。
女主角這時冷笑一聲,「這種人,活該!身在福中不知福,嫌人不夠好?結果不負所望,可給他找到更差的了。」
健健十分感慨,原來她是次失意,人人都知道,只是包涵著,對她好。
女主角說下去:「我最看不得這等輕狂人物,抖起來?這麼容易?」
健健不出聲。
「最令人難過的是,平時看不出來,還以為他挺穩重可靠。」
健健終於說:「是呀,都掉了眼鏡。」
三言兩語,大家使把落魄的人物丟開。
「健健,說真的,你幾時升為健姑?」
健健駭笑,「不要打趣我。」
「屆時我已人老珠黃,」女主角歎息,「束之高閣,退位讓賢,可是您老人家仍然穩居寶座,後輩統尊你稱健姑。」
健健連忙說:「別打趣我。」
「這是真的,幕後人員工作生命長得多,若干年後,你可以寫一本回憶錄。」
健健只是笑。
「我來教你,你此刻起就作準備。把我們這些人的照片收集起來,分門別類,將來一定用得著。」
「導演叫你呢,去試燈光吧。」
女主角這才放過健健。
建健蹲下,喝一口茶,忽然之間,她看到自己鬢腳已白,已成了一個中年人,大家真的健姑長健姑短地叫她,她仍然勤奮工作,安份守己,但人已經老了,三十年已經過去。
戲總是要做下去,人們看戲,人們也演戲,有時已分不清哪一部份是戲,又哪一部份是人生。
健健的頭越垂越低,她似想看進將來,看看自己會不會有家庭,有兒有女,以及有一個負責任的丈夫。
她還沒有看到,已經聽見美術指導大聲說:「健姐救命,珠花掉下來了。」
健健連忙奔過去救命。
難以置信的真相
林子良投考宇宙公司那一日,就知道他與宇宙董事之一同名同姓,大老闆的姓名,亦叫林子良。
子良不以為意,這原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。
他順利地被錄取,職位薪酬還算理想,轉瞬間做了一年。
同事間相處相當融洽,子良年輕英俊活潑爽朗,特別受女孩子歡迎,男同事亦不討厭他。
對他較為冷淡的,只有資料室的梁忠,人稱忠伯。
但正如小王說:「忠伯是老臣子,在宇宙服務超過廿五年,他有權不言不笑。」
子良尊重他,見了面,只點點頭,並不寒暄。
梁忠眼中疑惑漸減,沉默管沉默,漸漸已無警惕之意。
因為職務關係,且又相當好學,子良耽在資料室的時間,比別的同事為多。
感覺上他與梁忠相當熟稔。
一個星期六下午,子良沉迷在資料中,無意離去,有人遞給他一杯香噴噴的咖啡。
抬起頭,原來是忠伯。
他連忙道謝。
忠伯忽然開了口:「我下個月退休。」
「呵,」子良由衷地說:「那真是榮休。」
梁忠笑一笑,「小職員,出賣勞力,換取菲薄薪酬,同光榮無緣。」
「服務超過四分一世紀了吧。」
「整整三十一年,我是跟隨林子良的父親林公遠出身的。」
忠伯口中的林子良,自然是宇宙的大董事。
子良沒想到在一個冬日下午,忠伯會同他說起舊事,大抵是因為即將退休,有感而發吧。
「你也叫林子良。」梁忠看著他。
「是的。」子良笑笑。
梁忠抬起頭,瞇著眼,上了年紀的人,集中精神回憶或沉思的時候,通常都會有這個表情。
他說:「我記得很清楚,二十年前那個人,也叫林子良。」
子良大奇。
什麼,還有人叫林子良,這麼說來,宇宙公司,前後一共出現過三個林子良?
將來有了孩子,一定要替他取一個比較特別的名字,免得與他人重複。
忠伯說下去,「不過你同那個林子良,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」
子良暗暗好笑,那當然,世上哪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。
「二十年了。」忠伯喃喃自語。
子良瞭解他的心情,退休前夕,他把所有的陳年舊事都淘澄出來。
他做的咖啡實在香。
「那個林子良,是一個極壞的壞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