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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頁

 

  那些親戚……真的,說給他們聽。有個鬼用,這些年來,一不見他們出錢,二不見他們出力,獨出一張嘴,背後嚼舌根不止,當著瞼亦冷嘲熱諷,一貫憎人富貴嫌人貧。

  偏偏姐妹倆的老母親最愛聽閒言閒語,不但不支架,還時常掉轉槍頭,來同女兒過不去,奉無聊人的無聊話為金科玉律。

  是不必說給任何人聽。

  私人的事,如魚飲水,冷暖自知。

  並非見不得光,而是不想發表。

  半晌,麗虹才找到話題:「寂寞嗎?」

  「還好。」麗文根本不想多說。

  麗虹只得說:「你需要我的時候,隨時找我。」

  「對,姐姐,如無必要,不用提起。」

  「你放心。」

  麗虹告辭之後,麗文靜默許久。

  她最怕做兩件事,一是錦上添花,二是解釋誤會。

  剛才與麗虹的對白,牽涉到解釋,她已經覺得累,人生在世,喜怒哀樂,衣食住行,統要自己負責,二十年來塵撲面,誰也沒問過孫麗文冷不冷,熱不熱,苦不苦,累不累,煩不煩,氣不氣,哭不哭,可是一有什麼事,每個人都要求解釋,每個人都七嘴八舌發表意見。

  麗文一早決定不陪這些閒人玩,乾脆躲起來。

  她橫在沙發上看小說,沉迷在曲折的劇情中。

  半晌抬起頭來,才醒悟到客廳一片靜寂,只剩她一個人,不勝唏噓。

  總會熬過去的吧,她放下小說,也許另外會有奇遇。

  電話鈴響。

  是立光的聲音,「沒出去?」真是廢話

  麗文笑答:「出去了,這是電話錄音。」

  他也笑,「我想上來拿點東西。」

  「你好像沒有什麼留在這裡?」

  「有,還有幾套舊運動衣。」

  「星期一我差人送到你公司去。」

  「我明天想用。」

  「那好,我等你,別拖太久。」

  「半小時內到。」

  多爽快,算是非常文明的了。

  立光坐下的姿態象仍把公寓當作他的家,麗文細細觀察他以熟賣熟的舉止,暗笑。

  難怪有些女友一分居便與前夫一刀兩斷,怕就是怕他們裝出這種曖昧的樣子來,女方若上進出息,他們便故意藕斷絲連,女方若每況愈下,他們便即時掉頭不理。

  壞得不得了。

  同事吳冰離婚五年,前夫不知恁地十分冷淡,一個電話一封信一句問候都沒有。到吳冰忽然轉運,一年內升了兩次,前債統統還清,還薄有節儲,換了大房子時,前夫出現了,換了中間人,要求吳冰貼補家用,因他與她有一個孩子。

  什麼樣的怪事都有。

  立光看見麗文嘴角那個淡淡的、若隱若現的微笑,便問:「在想什麼?」

  「麗虹來過,」麗文回過神來,「她問你去了哪裡。」

  立光警惕起來,「你沒有說什麼吧。」

  「有什麼好說的?」

  「沒有訴苦?」立光試探。

  「我說我們還是朋友。」

  「我們的確還是朋友。」立光相常滿意。

  「是嗎。」麗文那絲特別的笑意又來了,「朋友?」

  立光站起來,進廚房做了兩杯冰茶,遞一杯給麗文。

  他隨即進儲物室找到他要的東西。

  麗文說:「還有幾雙鞋,也一併取走吧。」

  「下次好了。」

  「恕不代為管理。」

  立光忽然說:「我認為我們是朋友,絕對不是敵人。」

  「午安。」

  「你要不要一起來打網球?」

  「立光,假使還能做朋友,我倆毋須離婚,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,不必要趕時髦,故作大方,真相是我倆無法共同生活。」

  立光呆半晌,拉開門離去。

  麗文知道他為什麼來,他來看她,瘦了還是胖了,沒有了他,有什麼分別,有沒有人替代他的位置,如果有,是誰,比起他,誰高誰低……

  也算是一種關心。

  許多人把前頭伴侶轟出門去便忘記有這個人,一絲好奇都沒有,永不再提。

  麗文情願王立光是這種人,大家好爽爽快快的從頭開始。

  晚上,她有約會。

  幾個女朋友一起吃上海菜。

  天南地北,不知恁地,說到做手術頭上,不約而同,展示起身上的瘡疤來。

  麗文全身完好,無權發言,只得靜心聆聽。

  有人說痛得要死,有人說一了百了,一邊吃一連談,胃口絲毫不受影響。

  麗文心靜,忽然想到,噫,曾幾何時,女性變得剛強若此,一臉悍然神色,詳細形容,子宮如何被外科手術摘除。

  「那,」一位女士邊吃油爆蝦邊問:「手術後,算女人還是中性人呢?」

  另一位笑:「靠醫生給那一種荷爾蒙了,其實不必感觸,咱們此刻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,你說是男是女,抑或是陰陽人、中性人?」

  麗文緩緩說:「真是的,父母生養死葬,全部纏我們想辦法,咱們那些兄弟,頭一縮,望老婆懷裡一躲,一問搖頭三不知。」

  「聽誰在訴苦,」大家笑,「麗文,你的運氣算不錯了,小倆口子,沒有孩子,否則肩上又增加包袱,勞民傷財,哪一樣不是你的責任,稍微有事勞駕到夫家的長輩,財力未到,教訓先來:『請傭人做,為什麼不請傭人?』立刻撇清。」

  「可是過節過年,一樣盼媳婦去斟茶倒水,站一角侍候。」

  「我頂頭上司何嘗不這麼想。」

  「反正多年來靠自己,問心無愧,管它呢。」

  「叫什麼甜品,酒釀湯圓可好?」

  「加一個糖藕,吃死算了。」

  真是至理名言。

  散了會,吳冰悄悄問麗文:「你這個幸福女性還有心事?」

  「一家不知一家事。」

  「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。」吳冰勸道。

  麗文握緊吳冰的手。

  「生一個孩子,你可以全心全意愛他。」吳冰建議。

  「很多女性不愛他,但是可以愛他的孩子,我辦不到。」

  吳冰並沒聽出語中蹺蹊,「是你的骨肉,一定愛地。」

  「我貪睡,不是帶孩子人才。」

  「考慮考慮,下半生往往比你想像中長。」

  「他們是不是真的很可愛?——

  「我不知道,但如果有一顆子彈射過來,我會撲上去擋在孩子身上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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