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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頁

 

  麗文大大詫異。

  回到家,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問題。

  撲過去……擋在他身上……

  電話鈴響,是立光。

  「麗文,我仍然關心你,我們確是朋友。」他語氣十分固執。

  麗文大奇,「立光,你的通訊錄足有一尺厚,名字上千,都是朋友,為何硬要把我算上一分?」

  「我珍惜你。」

  「你還沒有找到新人?」麗文找到了原因。

  「我不少約會。」

  「那自然,你一向喜歡應酬,別擔心,你總會碰到她的。」

  「我沒有擔心,」立光有點煩躁,「聽著——」

  「晚安,立光。」麗文不想與他爭執。

  根本不應當結婚的。

  但是她才廿三,他廿六。

  兩人是同屬一間公司的見習生,被派到倫敦總公司受訓一年,人事部以為兩個都是男孩子,只替他們租了一間兩睡房的小公寓,他倆只得暫時將就。

  抵涉時是冬天。

  麗文簡直不相信天底下有那麼可怕嚴酷的天氣,天天晚上流淚,只想辭職回家。

  立光很會安慰她,週末帶她四處走走,自啤酒館回來,帶回一束雛菊,替她支付長途電話費……

  在家,這種小伎倆不值一哂,在異鄉,小動作即刻骨銘心,是這樣開始的。麗文因無助而變得幼稚。

  明媚的春天一到,名正言順談起戀愛來。

  大半年過去,麗文成績比立光好上幾倍,反而要處處照顧他,但是情愫既生,已不計較。

  他們在倫敦註冊結婚後才返回香港,兩人同時升職加薪。

  因沒有參加婚禮,麗文的老母親老是懷疑兩人並無正式結婚。

  麗文自己也有點恍惚。

  太簡樸了,有點不像真的,簽一個名,交換戒指,事後那只單薄的九K金指環不知遺失在什麼地方。

  所以麗文把結婚證書鑲進鏡框裡,擱梳妝台上,時刻提醒自己。

  在公司裡,麗文表現勝立光多多。

  王立光終於轉了工作,避開與妻子競爭的逼力。

  麗文開始覺得他們根本是不應該結婚的。

  是因為那個地方那個環境,使她認為她在戀愛。

  不過是優美幻象導致內分泌失當,給她戀愛感覺。

  在那個時候,不戀愛好似對不起自己似的。

  美麗的公園,不費分文,對牢湖光山色,千紅萬紫坐一整個下午,互訴衷情。

  雪景皎白,一條圍巾兩個人用,他握住她的手藏在大衣口袋裡,替她撥去劉海上結霜。

  資料室寬大典雅,兩人額頭對額頭用電腦寫情書給對方。

  秋天跳到落葉堆裡打滾,到唐人街買廉價的作料做火鍋吃。

  有的是時間、閒情、力氣。

  一回來就得面對另一個世界。

  麗文馬上發覺,老闆付出一百塊非要自夥計身上得回一千塊利益,老闆加十塊錢薪水,下屬就得替他多賺一百塊。

  好幾年來,她食而不知其味,就是忙!

  公司替她搬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家。

  親戚上來參觀。

  她嫂閒閒地問:「訂幾年租約?」

  麗文不防有什麼枝節,據實答:「兩年。」

  嫂子笑了,很關心的說:「比三年好,一看形勢不對,兩年容易過,可以馬上撤回小單位。」

  半晌,麗文才聽懂那山裡山,彎裡彎的意思:妹妹你今日暴發了忙不迭搬大屋,當心一頭不小心直栽下來,不過,瞧你這種淺薄的人,一下子得意不去到盡頭是不甘心的,嘖嘖嘖,算了吧,至多兩年後打回原形,也總算威風過。

  這樣的家庭教育。

  可是她仍然同這班親戚做朋友。一點血性也沒有。所以忍無可忍,麗文不願再與王立光做朋友,他只是她的前夫,她有權與他反臉,視他如陌路,把修養涵養撇到一邊。

  兩年租約滿了。

  那嫂子記性恁地好,竟撥了一個電話給麗文,試探道:「時間過得真快,轉瞬間兩年,你們該搬家了吧。」硬是不信麗文可以在那所較為舒適的公寓裡住得下去。

  這時麗文已不是省油的燈,笑笑說:「您讓我搬到何處去?外頭房租動輒三五七萬,還是續租吧,委屈點算了。」

  那嫂子總算死了一條心。

  麗文一直沒有搬,她根本沒有把公司給的房屋津貼用盡,住熟了一個地頭貪方便,因循下來。

  背脊中箭還得笑吟吟若無其事壓下怒火講風度,日久生癌,對立光不必了吧,通街都是朋友,誰還要同他做朋友。

  他們根本不應該結婚。

  一直那樣想,卻還跑到蒲昔拉蒂去配了只新婚戒,已婚有已婚的方便,已婚要有已婚的樣子。

  在本市,收入把一個人的階級分得死死的,付什麼價錢,取什麼貨色,品味、氣質、質素,統靠金錢支持。

  這一隻指環,已同前一隻大不一樣。

  立光卻始終把他那只磨得幾乎發白的指環套手上。

  這是他可愛的地方。

  他不嫌它寒酸。

  麗文卻把什麼都換了:房子、汽車、衣飾,還有朋友。

  姐姐麗虹說:「你真是很適應。」

  她相信姐姐不會調侃她。

  麗文答:「不適應要吃苦的。」

  「可是這樣適應社會的模子,怕要削掉許多尊嚴與理想,豈不是更吃苦。」

  「尊嚴與理想在生活條件較好時都可一一拾回,但此刻若不把握機會作出犧牲,老大時一無所有,更加不堪,我們沒有家庭背境,一切靠自己隨機應變,走出一條路來,必須有所取捨,有什麼資格講理想尊嚴。」

  麗虹頷首:「如此通達,感覺更加淒酸。」

  麗文笑,「人家女兒動輒回娘家取衣服首飾,我同你到了家,不但要奉獻銀兩,老娘連我們身上穿戴都巴不得剝將下來,嘴巴怪媳婦無良,刮了夫家貼娘家,她自己向女兒拿起錢來可是無縫不入,麗虹,我同你不一樣,我們沒有人體恤。」

  麗虹揚揚手,「我都習慣了。」

  麗虹迄今獨身,任職講師,住大學宿舍裡,倒也逍遙自在。

  第二天散會,下班,吳冰忽然同麗文說;「最好能夠戀愛。」

  「同誰?」麗文啞然失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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