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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頁

 

  趙小冰聽說延英要移民,問了許多問題。

  一小時後,延英看看金錶,只說要趕一個商務約會,便結束是次會面,臨結帳吩咐侍者挑一隻最大的巧克力蛋糕給他們帶回去。

  兩個孩子一接到手,使忙不迭道謝。

  延英看著他們住地下鐵路口走過去。

  奇怪不奇怪,曾經一度,延英恨得他倆要死,而且起碼恨了三年整。

  此刻都想不起來為著什麼。

  延英與周君統共是純潔的,他比她高兩班,他們只在過馬路的時候拉過手,看過幾部電影,以及一起吃過冰淇淋。

  中途因為發現了丙班的趙小冰,才疏遠延英,他根本沒有做錯什麼,只不過作出了一個選擇。

  青春期少女,不是要找個人愛,便是要找個人恨,以平息發洩衝動的情緒。

  周君與趙小冰無辜成為延英的犧牲品。

  而今世道已慣,延英已知道被拒絕被淘汰出局,也是生活經驗的一部分,比這大十倍百倍的失意也得處之泰然,因為世界不是她的,因為老天不欠她什麼。

  周氏夫婦一開始便給她新地址,但是延英沒有將之抄進人名冊裡。

  不知恁地,她願意把他倆的名字劃掉,延英深切瞭解到,這兩個已是無關痛癢的人。

  把地址記下亦無用,她不會同他們通訊,也不會寫卡片問候。

  是夜,延英又興致勃勃修改人名冊。

  一頁一頁翻過去,看到了第一份補習的地址,習泳班、法語班的電話,第一個銀行戶口號碼,同學們往外升學留下的海外地址以及十個字電話……

  猶如重溫舊夢,延英沉醉其中。

  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。

  然後,她看到了一個重要的名字:吳喆。

  什麼人有一個這樣別緻的名字?自然不是普通人。

  他是國畫大師吳嘉瑜的兒子,他本人可也沒辜負了這個美名,他既是機械工程學生,又作得一手好書,他才是延英第一個戀愛對象。

  延英站起來,點著一支煙。

  順手按了右胸,一顆心,還似有特別感覺。

  她微微牽動嘴角。

  她愛他嗎?至今未能分辨。

  她經人介紹,參加國畫班,認識了吳喆。

  第一次偶遇,令延英瞠目結舌:從沒見過那麼英俊的男孩子。

  大學裡有的是出類拔萃的男生,但沒有一個比得上吳喆。

  他剪平頂頭,冷冷的濃眉,有北方人的長臉,單眼皮的眼睛特別清秀,高佻身裁,穿白衣白褲。

  吳老師的書齋很大很靜,那一天,老師正午睡,延英自顧自練習,吳喆進來,見無人,便說聲對不起,退出。

  過了一會兒,他再進書房,捧進一碟子水果。

  延英當然敏感,立即知道年輕人對她有好感。

  她沒有放下毛筆,仍然在宣紙上練畫竹子。

  那男孩子自我介紹:「我叫吳喆。」

  也不待延英回答,便自案上取過筆墨,指點延英。

  延英低著頭,一路受教。

  累了,兩個人坐下閒聊,吳喆伸手在果盤中取過一隻石榴,辦成兩半。

  有胭脂色汁液濺到宣紙上去,淡淡化開,十分嬌媚,延英後來一直留著這張兩人合作的竹枝圖。

  他們聊了整個下午。

  不知為什麼,吳老師一直沒有進書齋來,而兩個年輕人,又熟絡得好似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似。

  延英不介意再在吳宅逗留多十多廿個小時,但少女必需維持一定矜持,她在太陽下山時分告辭。

  整個夏季他陪她習畫。

  吳宅庭院深深,蟬聲長鳴,延英有時覺得累,便伏在紅木大書桌上打盹,半明半滅間,像是跳進了費長房的葫蘆,那裡另有天地,又有吳喆陪伴,日月甚為舒泰,她不想再出來。

  真沒想到這一切會隨著夏季逝去。

  秋季,開學,卻不見了吳喆。

  受了好些煎熬,忍不住問起,吳老師閒閒說:「喆兒回英國升學去了。」

  這個打擊使延英茫然。

  她又上了一課,人家的想法,未必與她一樣,做人,不能絲毫不加保留,一下子把心交上去。

  接著的秋季與冬季,延英都沒有再去習畫,如今想起還頗覺可惜,吳老師曾說過她有天賦。

  過年時分,延英心情略有進展,一日返家,母親同她說:「有個叫吳喆的男生找你,請你打這個電話。」

  延英略加思索,「我不在家。」

  「暫時不在還是一直不在?」母親含笑問。

  「對他來說:永遠不在。」

  延英冷笑一聲,怎麼忽然又想起了她,呼之即來,揮之即去。他以為他是誰。

  她最不相信勉強,勉強沒有幸福,隨緣而安最好。

  年輕就是這點好、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,前邊路途上不知有幾許新鮮人與事在等她,哪有空打回頭。

  回憶到這裡,延英將人名冊合攏。

  她倒在床上。

  從此以後。延英都沒有再見過比吳喆更英俊的臉。

  年前吳老師去世,她送了花籃去。

  隨後在報上讀到吳喆開畫展的消息,延英又差人送禮,畫展不是十分成功,吳喆並沒有成名。

 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,也許吳喆已經完全忘記林延英是何方神聖。

  延英雙臂枕在腦後,算了,不必約他出來了。

  現在想起來,任何快樂時光都應該珍惜,那個夏天,多謝吳喆,她快活逍遙,那種似是而非的戀愛感覺,究竟是難得的。

  那是她送花去的原因,至於後來,後來的事就不必多提了。

  換了今天,她當然會處理得更好。

  第二天,延英抽空去取了單程飛機票。

  房東慇勤地問;「林小姐,你真的星期五走?十分不捨得。」

  延英簡單地交待:「屋內燈飾傢俱,廚房一些電器,統統不要了,你若果用不著,就喚人扔掉吧,費用在訂金裡扣除,餘款匯到加拿大我的戶口去。」到底是事業女性,交待得一清二楚。

  「回來記得我們,林小姐。」

  同每一個人都是朋友,除了一個。

  秘書進來說:「林小姐,一位蕭文傑先生找過你。」

  說到曹操,曹操即到,延英怔住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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