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……我名,我名馬利安,」對方並非一名熟手,有點錯漏,劉昌源需作出一些揣測。「願意結交朋友……」
劉昌源奔上燈塔,自高處看去,亮光比較顯著,他大奇,這是誰?世上難道有人與他一般孤寂。
以往,他的視線多數集中在海洋這一邊,接下來數日,劉昌源改為注意岸上。
白天,他看到燈光訊號自何處發出,那是山丘上一處小村莊,有數十間房屋,包括一間教室與一間雜貨店,密碼可由任何一戶人家傳出。
晚上,他陸續收到密碼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可否與我聯絡。」
「別吝嗇你的友誼,讓它開花結果。」
「請伸出你的手來。」
劉昌源終於忍不住,他做了一件十分失職的事,他利用燈塔上的大燈,拍出方圓一百公里都看得見的密碼:「馬利安,我願與你通訊」。一共三次。
第二天,有船隻致電問他:「誰是馬利安?」
劉昌源答不上來,十分汗顏。
「我得知電腦將取替你們這一群管理員。」
「是。」劉昌源無奈。
「你等盡忠職守,不應受到淘汰,況且,電腦不懂隨機應變,船隻恐怕會有損失。」
劉昌源感喟。
馬利安的訊息不易讀,通常十分混亂,可是劉昌源有的是時間,更多的是耐心,他會用整個晚上解碼,得到他需要的句子。
「知己難覓!極不甘心。」
「人生無奈,唯有隨機應變。」
「鼓起勇氣,應付將來。」
不知怎地,劉昌源從馬利安的訊息裡得到極大安慰。
他到村裡去巡過,小小吉普車兜勻整個村莊,村民和藹地與他打招呼,都知道他是管理燈塔的黃種人劉君。
可是,密碼由誰家發出?
劉昌源不得要領。
神秘的馬利亞到底是誰?
劉昌源想像她是一個年輕貌美的紅髮女郎,每晚坐在窗前,看著燈塔,一手拿著蘋果吃,另一隻手在翻閱摩斯電報手冊,然後聚精會神,開亮電筒,發出一明一滅的消息。
那天晚上,她說的是:「或許,我們可以見個面。」
劉昌源大喜過望,連忙回覆:「請說出時間地點。」
正在此際,電話響了。
劉昌源一顆心幾乎由胸膛中躍出,這不會是馬利安吧!
「劉,壞消息,政府不為所動,從下月起我們將分批捲鋪蓋。」
劉昌源沉默。
「公會會代表我們爭取遣散費。」
對方講完便掛斷電話。
一直到昌源離開燈塔,他都不知道馬利安是誰。不過,有一件事錯不了,她肯定是他的朋友。
她在他最徬徨的時候給他友情,她不知道那對一個孤寂的人來說是多麼重要。
他考慮在報上刊登尋人廣告要求與馬利安見面。
劉昌源駕車離去之前,猶自戀戀不捨地看著燈塔,以及馬利安所居住的村莊。
劉昌源永遠不會看到這一幕:在村中,一戶最普通的人家,吃完晚飯,年輕的母親處理妥家務,喚七歲的女兒與六歲的兒子上床。
她笑著問:「真淘氣,你們一直在玩這個遊戲?」
只見兩個孩子把臥室內的燈一開一關,亮光不住閃動。
「夜深了,明白還要上學,快關燈。」
那女孩還不甘心,順手把燈掣再撥動幾下才跳到床上。
這,就是劉昌源收到的密碼。
母親
鄧家三姐妹已經好久沒聚頭了,終於由小妹玉英發起,在溫哥華的大姐玉元家見面。
玉英自倫敦告了假趕去,老二玉永在紐約,路途比較近。
三姐妹在大門口緊緊擁抱。
「沒出發時直咕噥,」玉永笑,「見什麼見,通電話不已經足夠了嗎?老闆又不給假,可是咬咬牙,放下一切跑了來,又認為值得。」
王元說:「前年我見過老二,去年見過小妹,可是三人聚頭,已是四年前的事了。」
玉英笑,「太不像話,親姐妹,連胖了瘦了都不甚了了,媽媽知道,會怎麼想。」
說到母親,三姐妹黯然,母親去世,已經多年。
玉元連忙說:「快進來坐下,我們交換情報。」
三姐妹中只有玉元已婚,孩子才一歲多,蹣跚走出來,含著手指,笑嘻嘻看著兩個阿姨,玉元立刻說:「囡囡,過來叫人。」
褓姆領著那幼兒走近。
玉永與玉英未婚,穿戴考究,最怕接近孩子,最終還是維持安全距離,客套數句,由褓姆抱了走。
「帶孩子很辛苦吧。」
「有人幫忙,還算是好的了。」
玉英問:「榮任母親,有何感想?」
玉元答:「我相信如果有子彈飛過來,我會毫不猶疑擋在孩子身前。」
玉永咋舌,「聲音那樣平和,可見是真的。」
玉元微笑,「你們倆呢,孤家寡人,可風流快活?」
老二與小妹異口同聲,「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處。」
「有無異性知己?」
兩人又齊齊答:「有。」
三姐妹相視而笑。
「比較母親那一代,我們的選擇比較多。」
玉元沉默片刻,「我一生最不甘心的,是母親早逝。」
玉英苦笑,「大姐這不是打趣我嗎,我三歲就失去媽媽,比你們更苦。」
玉永忽然說:「不,今年是母親去世二十年紀念,那年王英才兩歲。」
玉元說:「我七歲,我記得很清楚,母親病了頗長一段時候,臉容逐漸消瘦,可是還堅持照顧我們,小妹頗愛夜哭,她晚上時時起來看小妹。」
這時,家務助理出來說:「茶點準備好了。」
玉永詫異說:「玉元你過的是什麼生活,居然有兩個工人服侍,好不奢靡。」
玉英一看到巧克力蛋糕,幾乎沒把整張臉埋下去,兩個姐姐直笑。
「可憐,那麼貪吃,將來最胖的一定是她。」
「我記得母親去世後,她不知媽媽去了何處,逐間房間找,然後坐倒在地哭叫媽媽,媽媽,真叫人心酸。」
玉永說:「所以我怕做母親,身為人母彷彿有個責任非活到八十九歲半不可,可以想像母親去世前是多麼不捨得我們,尤其是才兩歲的小妹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