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亦有單獨見面的機會。
我解釋,「為你好,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。」
她「霍」地轉過頭來,「誰說我失戀?」
「猜都猜得到。」我似笑非笑地看住她。
「最恨自作聰明的人。」
我搖搖頭,「不要恨,對你自己無益。」
「真不明白怎麼如此可愛的妹妹會有這麼討厭的哥哥。」
我有一絲悲哀,嫌我呢,也許我熱情過度,自取其辱。這是我一貫作風,也許應該改一改。當然我對她有特別好感,不然不會惹她厭惡。
我聳聳肩,自己下台,「不高興?沒法變,我不說就是,自古忠言逆耳。」
她也覺得話說時過重,呆在那裡。
我禮貌地向她道別,心中忐忐。說話,多管閒事活該有這種下場。她管她藏在洞中,與我有什麼關係,這是她的選擇,我們做朋友的要尊重她的意願,只要她認為值得便可以,這是她的生命,我感慨的想,她愛怎麼就怎麼。下次看到人跳樓,也隨他去。
難怪城市人感情越來越淡,都是遭遇太多滑鐵盧後學的乖。
之後我見到那怪女孩使有點兒僵,仍然維持風度.但不似以前般輕鬆,妹看不出毛病來,當事人是覺察到的。
我不該挖她瘡疤。
誰沒有傷心處,她努力要忘記要克服,我偏偏去觸動她心事,咱們兩人都不夠大方。
因為我明顯的吃虧,怪女孩對我有歉意,有意無意的對我略為友善,我也有自尊心,這種故意給我的臉色,我不稀罕。
出此我也有些僵。
妹妹問我:「你怎麼?買了票子也不去看戲,神經病,這麼做作,活該你沒女朋友。」
怪女孩抬起頭,「不看電影倒罷,我有兩張小提琴演奏會票子,浪費可惜。」
她約我?她主動約我?
我呆在那裡。
妹妹推我一下,暗示我鴻鵠來到怎麼還不接住。
「是是,什麼時候?」再有芥蒂也只得盡釋前嫌。
「明天八點。」她說。
真奇怪。一下冷若冰霜,一下子又開暖爐,等真的單獨見了面,又無話可說。
不可否認,我對她有額外的好感,也許因為兩人都這麼倨介謹慎,也許因為她長得好看。
會場中兩人各自集中精神欣賞節目,也無交談,提琴手名不見經傳,技藝奇劣,我甚覺痛苦。
但有怪女孩相伴,略有補償。
散會鬆口氣,小敢作出不耐煩狀。
怪女孩噓一聲:「慘,坐得肌肉麻。」
原來她有同感 ,我即時說:「我耳膜痛。」
兩人齊齊嘴咒學藝不精之人,累聽眾受苦。
氣氛頓時和洽起來,我們去吃飯,上主菜的時候,她向我道歉。
我反而不好意思,「小事記在心上幹什麼。」
她訕笑我,「是小事?我看你我都把這件『小事』放在心中太久了。」
我臉一紅,她說得是,何必假裝,我說:「現在真的不在心上了。」
她點點頭,「我們仍是朋友?」
我看看她,兩個人都不是容易找朋友的人,太敏感,又多心,故作大方瀟灑,心中狹窄,一點事反覆地前思後想數十遍,務必要想出毛病來方肯罷手,毋友不如己者,可是對牢比自己高超的人,又會白慚形穢。
脾氣又臭又硬,不愛示弱,內心卻懦怯,唉,如果她像我,那可怎麼辦。
「仍是朋友。」我終於說。
我從此不提失戀這兩個字。
做朋友要通明,切忌查根問底,不提就不提。
我們之間經過數重轉折,過招姿勢含蓄,仍沒有人發覺。
開頭我確把她當一個朋友,後來收回友誼,第二次再伸出手,又不甘心做普通朋友。
感情完全變質,她是知道的,這麼聰慧的女子,有什麼瞞地過她呢。
打扮起來,她另有風格,你很難指出她什麼地方美,或許是一股不可言傳的氣質,使她鶴立雞群。
她常常說:「美或不美,是我至低的憂慮。」
但是像所有女性一樣,你稱讚她,她還是高興的,縱使深沉的她會懷疑你的用心。
我卻一直記得她病時慘白的臉色。
是誰害她的?恐怕會成為秘密,除非她自己願意說出來。
妹妹同我說:「為著方便你們有更進一步的發展,我應常搬出去住。」
我反問:「你以為我們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?」
「當然。」妹妹說得理所當然。
「我看不會,我比較相信火辣辣一見鍾情,扭股糖式的愛情。」我開玩笑。
「你怕難為情,不會投入。」妹妹看死我。
「可是都愛情有魔力,當事人會身不由己,蓬的一聲墜入情網,不能自救,然後靈慾合一,兩人融為一體,日日夜夜不分離,燃燒起來,至化為灰燼。」
妹妹待我說完,「就這麼多?」
「旁人覺得他們醜態畢露,慾火焚身,他們不自覺,認為愛情至高境界,就該像他們。」
「反正你做不到。」妹妹說。
「溫吞水感情很難進展到談戀愛。」
「大家加把力,拉攏它。」
「但到有一日,你看見你的真愛,一顆心碰碰震動,悔之已晚。」
「別嬉皮笑臉的。」妹抱怨,「老實一點。」
「說正經,我不過是她過渡時期的一個飯友,她還沒從上一宗感情恢復過來。」
「我從來沒見過她的前度劉郎。」
「你認識她有多久?」
妹不語。
與怪女孩談得投機的時候,她的自衛防線會得鬆懈,露出極之脆弱的一面。
她甚至會得意忘形的問:「我們能夠結婚嗎?像我們這樣可以維持到三十年後嗎?」
別誤會她想結婚,只不過一時高興,就像得罪了她,她會說:「我不再愛你了。」千萬別誤會她從前有一度曾經愛過我,一切都是玩笑,說著白相的,只有最瀟灑的人才經受得起。
我苦笑,這簡直是逼著我做一個倜儻風流的人嘛。
這麼熟還爾虞我詐,太沒意思。
人們到底是怎麼一下子撕下面皮霍地一聲跑去租房子同居的,不可思議。我們兩人的矜持期維持得太長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