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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頁

 

  一日自早到晚,她都吞吞吐吐,像是有話要說口難開。我莞爾,怪脾氣又發作,活該,我也不去催她。

  她用手抱著頭,下巴放在膝蓋上,像是在躲避將落下來的炸彈,她說:「其實你的猜測是正確的。」

  我搜索枯腸,也不知道她何所指,只得呆呆的看著她。

  「是的,我是失戀。」她說。

  我一愕,終於承認了,不知動用幾多勇氣才有膽子說得出口,我很佩服她。

  我小心翼翼的說:「兩百年前的事,還提來作甚。」

  「你不要聽?」

  我坦白的說:「老老實實,所以不聽,情願不聽,說什麼都事過情遷,多說無益。」

  「心中有團秘密,總想找個人傾訴。」

  「有時候秘密是要守的,」我說:「不必說出來,你私人的事,有權守秘,我個人最不相信大攤牌。」

  其實這算是什麼秘密,不外是所托非人,痛苦不堪。自社十娘到如今,流行數百年,毫無新意,奇是奇在當事人無論生在什麼朝代都把這種平常事視作奇恥大辱。

  「從頭再來嘛,別放在心中。」

  她看著我,非常失望,「你怎麼像其它人一樣,說些陳腔濫調?我並不想博取你的同情,你不用安慰我。」

  我說:「你這個人特別多心,太難侍候,我說什麼都錯,決定忘記就立刻忘記,婆媽作甚?」

  她仰起頭,大概覺得我說得有誠意,忽然過來擁抱我,真出乎我意料,這種外冷內熱的怪人最吃虧。

  我輕輕的拍她肩膀,「來來,快快忘記。」

  自那日起,真正連妹妹都發覺我們很親近。她說她沒想過,我們會有這麼好的結果。

  我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對她,雖沒有說明,行為舉止己表露得很明顯。

  她與我談到很瑣碎的事,童年時遊戲所遇到的挫折,她母親生前所擅長做的點心,中學最喜歡的科目,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,無所不談。

  但是我們沒有去跳熱舞、亦沒有燭光晚餐,大多數時間去乘車子兜風,或是在宿舍做一頓好的吃。生活過得舒適平安,她便胖起來,神采比從前好得多。

  正當我們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,忽然她同我說:「我又看見了他。」

 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倒一聽就明,「他」還有誰,當然便是那個人。

  我在等下文

  「是他先同我打招呼。」

  「你說什麼?」

  「我說好。他長胖了。地說我氣色很好,比從前漂亮,亦比從前愛笑。」

  「你們談了很久?」

  「沒有。我問他有什麼新聞,我手上提著許多東西,他開車送我回來。」

  「他沒有變?」

  「沒有,只是長胖一點,仍然很英俊,我一直問他有什麼新聞。」

  「他跟女友在一起?」

  「沒有,所以我問他那段羅曼史如何,我們打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再見。」

  「他如何回答?」

  「他但笑不語。」

  我沒有再問下去,她臉上陶醉、惋惜,又略為痛心的複雜表情令我醒覺,我知道得已經太多太多。

  朋友,當一個女人把什麼事都向你說明的時候,不要慶幸,那只不過說你對她並不重要,她才不在乎是否會在你心中造成不良印象。

  我黯然。

  那位仁兄,值得她這樣對待,一定有他的條件。

  我,我怎麼辦?

  理應大方點,裝作沒事人一樣,繼續供應感情。但是過去的事可以不理,目前的事又如何?

  與從前的朋友打個招呼,應該沒事吧。

  她並沒有把我蒙在鼓中,一直供應消息給我。

  「如果他叫我出去,真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

  「他有叫你沒有?」

  「我們通過電話。」

  我不出聲,自己覺得連身上的皮膚都轉了顏色。

  「你不會不高興吧。」

  「我有什麼理由不讓你交朋友。」

  還得笑著解釋給她聽,裝作很瞭解很有信心很溫柔的樣子。

  這分明是一人踩兩頭船。

  我的心漸漸冷下來。

  輪到我了,成日穿著套運動衫褲,也不大肯除下洗滌,無所謂,馬馬虎虎過日子,反正做學生只要做好功課,沒有人會追究什麼。

  不起勁。一切都漏了底,約她,她老實說要同別的朋友出去,聲音出奇的活潑快樂。

  我也懶得問那些朋友是什麼人。說穿了又如何,要絕交隨時可以做,何必一定要捏些把柄在手,心中有數。

  妹妹說:「你們最近又不常見了。」

  「唔。」

  「怎麼攪的,忽冷忽熱。」

  「她這個人怪。」

  「你何嘗不怪。」

  我苦笑。

  「她要搬出去。」

  什麼?事情定有出乎意料的發展。

  「你不知道?我看你也不知道,你真糊塗。」

  她不同我說,我自然不會知道。

  過兩日,她同我說明白:「我下個月搬出去,找到一層公寓,比較自由一些。」

  我很沒有風度的問:「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?」

  她一怔,馬上樂意地回答:「兩個人。」

  看,拆穿又如何,她並不怕我,說明之後反而如釋重負,是我自己多嘴,招致更大的侮辱。

  戲只得做下去:「重修舊好了?」

  「是,真想不到,原來他也同樣的想念我,分開一段時候,才知覺對方難能可貴。」

  「真值得高興。」我說的也是實話,「有很多情人,一分手就永不見面。」

  「我原也以為如此,我早知你會替我高興,你妹妹說你會覺得傷害。」

  「她不是男性,不知我意願。」

  「你真是個大方的人。」

  「改天來看你。」

  「歡迎。」

  誰還再會去看她,說說而已,心裡的感覺,只有自己知道。臉色漸漸發灰,人變得沒精打采,功課也散懈。

  妹妹說:「算了。她那麼怪,離離合合,視作平常,與你也並不是德配。」

  我白白填了她的空檔,幸虧涉足不深,猶能自拔。

  我像脫了層皮似。在妹家看電視,也總挑暗角落裡坐,不換衣服,不剃鬍髭。

  她的朋友說:「你家總有這麼一個人:水遠看不清他面孔,感覺上他臉黃黃的,也不出聲講話,似營養不艮,老是穿套灰色運動衣,不是捧著本書就是看著電視的螢光幕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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