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深覺遺憾。他們一去之後宛如黃鶴,只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交換一下賀卡。
沒想到約瑟這傢伙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回來。
媽媽跟他咭咭呱呱的說了很久,才掛上電話。
同我說;「約了他們明天晚上吃飯,你要來。」
我說:「我明天要上班怪累的,週末我自己會約他見面。」我真怕人多。
「結婚之後,你同子超一樣孤僻,」母親相當不滿地用嘴呶一呶緊閉著的書房門,「誰知道你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。」
我忍不住大力敲書房門。
子超將門打開,腦袋上還戴著耳筒,「咦,媽媽,你來了?」
「我就走了呢。」媽媽朝他瞪眼。
子超很無所謂,他不是一個敏感的人,旁人對他滿不滿意或是冷嘲熱諷;他從不介意。
我送母親回家。
第二天我回到公司,約瑟已派人送來巧克力。我很久沒吃名貴糖果,打開盒子,高高興興與同事分享。
下班我駕車回家,自停車場出來,輪隊付停車費,有一輛車擠來打尖,我好心讓它,一不留神,輕輕碰到它的車角。
誰知一個短髮穿得很摩登的年輕女人立刻下車來,叉起腰,睜圓眼睛,以其白相人嫂嫂的口吻說:「呵──姐!」
你說,在這種時候,有大學文憑管什麼用?一個炸彈落下來,淑女與潑婦還不是同樣血肉之軀,肉之軀,同歸於盡,做人學好來幹麼?
她說:「你撞我的車,知道嗎?你還不下車道歉?」
我說:「沒碰到吧,車子都在爬,沒事就算了。
「不是你的車,你當然不要緊!」
我忍不住,「你想怎麼樣?」
「你這個八婆,問我想怎麼樣?」她直情想吃了我。
怎麼會有這麼凶的女人!
我瞪著她,一點辦法都沒有。正在這個時候,跟著我後面的車子有個男人下車來,走到我車前,跟這個邪派女人說話。
「小姐,我看你還是見好就收吧,否則到警局去,我就是證人。」那位強壯的先生解開外套的鈕扣,叉起腰,看著她微笑。
她只好悻悻的離開。
我鬆口氣,「謝謝,謝謝。」
那位男士探頭進來,「芷君,你好嗎?」
他認得我?我定睛著他,「唉呀,你不是約瑟,約瑟!」我幾乎要擁抱他,真是我的救星。
「來,把車子開回去,我們吃杯茶。」他說。
其他車子在我們身後已經排了一條長龍,號聲不停響。
我們急急離開停車場。
與他喫茶的時候細細打量他,他一臉的阿鬍子,粗獷動人,男人味道十足,一件椋皮夾克裡面只有一件棉紗背心,也不怕冷。
那麼壯邪麼大塊頭,難怪邪惡女人一見之下就打突。
「結婚沒有?」我問。
他搔搔頭皮,「沒有,連女朋友都沒個正經的。」
「謝謝你的糖,謝謝你今日打救我。」
「你這個人!永遠像小公主似的,」他憐惜的說:「根本不會照顧自己,老給人欺侮。」
我一直笑,心裡有點酸澀,我真正學會照顧自己,是在結婚之後,離開了家,子超又不大理我,我才獨立得多。
「什麼小公主,」我笑,「我都七老八十了。」
「我們總得聚一聚,把子超也叫出來吧。」
「你知道他是誰?媽媽同你說過了?」我問。
「是,伯母很健談。」
我說:「其實子超心地很好,他只是不會說話……」無端端我護著子超。
約瑟拍著我肩膀,「得了,我都明白。」
我忍不住,眼睛就潤濕了。媽媽一定說子超的壞話。
他說:「剛開始轉變生活方式,當然有不習慣之處,婚姻第一年最難過。」
我沒精打采的說:「可是已經進入第二年了。」
「會習慣的,正如俗語說;若要人似你,除非兩個你,總要互相適應才是。」
我說:「你倒像個過來人似的。」
「推理而已。」他笑,「來, 回去吧,別出來太久,子超會掛心。」
他?我要衝口而出說句「他才不會」,可是忍住嘴,夫妻間好,不必獻寶給別人知道,不知也千萬不要在人前訴苦,天天晚上跟那個人睡覺,早上起來又說他的是非,太詭異了,我做不到。
有時候媽媽問我,我還不大想說呢。
果然,到家,子超仍然在聽音樂。
我忍不住問:「你怎麼不問我發生了什麼大事?」
「天天上下班,有什麼大事?」他說:「有大事當然由我處理。」
「我叫一個凶女人罵一頓。」我說:「女人窮凶極惡起來,簡直沒個譜。」
「善惡到頭終有報呀,自有人收拾她。橫行霸道的人有一日會遇到強中手,我是永遠不會替天行道的。」他笑瞇瞇的說。
「奇怪,子超,你怎麼可以這樣心平氣和的過一輩子?」
「修煉所得。」
我握著他的手,「傻子,你知道我愛你嗎?」
「當然,不然怎麼結的婚?」他理直氣壯。
我說:「今天晚上吃什麼?」
「做牛柳三文治吧。」他又埋頭看他的書。
我在廚房裡張羅的時候。他進來說 「呵對,公司要我出差。」
「什麼時候?」
「下星期一。」
「這麼急?」我很意外。
「說了有大半年,」他說:「我要去買只合尺寸的行李袋,可以帶得上飛機的那種。」
我傻氣的問:「我怎麼辦?」結婚以來第一次分別。
「可以回娘家住呀,」他很詫異,「跟朋友喝茶,做頭髮,美容……你們女人最好,消遣最多。」
我既好氣又好笑,想跟子超發嗲,那是沒有可能的事,他聽不懂。
「我替你收拾一下。」我說。
「不用,自己來。」他進房間。
說句老實話,他的確不需人服侍,所以他也不想我叫他服侍,各人自掃門前雪。
我很悵惘,人家說的甜甜蜜蜜,我根本沒有經歷過。
吃完三文治,我捧著杯茶跟他說瑣事
「你要打電話回來。」我叮囑。
「電話費很貴的,況且晚上有應酬,怎麼走得開撥長途電話?」他老實不客氣的拒絕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