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紫說:「他真好看,特別是他那雙眼睛,濃眉是驚心動魄的。」
我維持沉默,這些小妞們也輕易地看到了他的優點,人人的眼光都好。那我有什麼機會?我為什麼不把他忘記?
每天下班到家,看見電話靜寂的放在地毯上,動也不動,響也不響,心裡覺得可怕,喬其不再來找我了。他這個人真是,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的時候,他偏偏這麼做,等到希望他這樣做的時候,他又失了蹤,這個小孩子,對於他要容忍,他這麼年輕,他當然有權做他愛做的事。而我,我百分之一百可以跟別人出去玩,他也不會理我,我們都太自由。
一連七天沒有訊息,剛巧是週末,有人請我跳舞,我便去了。想到喬其也是在我跳舞的時候認識的,一整天晚上有點惆悵,請我的男人馬上覺得了,大家份外的沉默,我只是偶然的微笑,沒坐多久他便送我回去,建議喝咖啡,被我婉拒。跟喬其喝過咖啡,真是,其他的人還有什麼意思,我沒有愛上他,只是他的確比一般人要有趣得多。
我上床上得早,很累,睡得很熱。
忽然之間電話鈴響起來,第二聲的時候我立刻睜開眼睛,取起話筒。
那邊是喬其的聲音,「怎麼,跳舞跳得這麼愉快?你是幾點鐘回來的?」
我歎一口氣,終於聽到他的聲音了,啞啞的,等了多久,上次聽他電話彷彿已是一個世紀前的事,但是,等一等──我問:「你怎麼知道我去跳舞了?」
「我看見的。」他生氣的說。
我笑,「你也太霸道了,你還不是跟朋友去跳舞?不然你怎麼看得見我?憑什麼說我?」
「我知道我夠不上資格!我是個小流氓,你是大小姐,就憑你身上那套衣服,我一輩子買不起,你全身上下都是驕氣,你會在大庭廣眾之間認我是朋友嗎?你的朋友都是大商家大博士大詩人!」
我笑,「你三更半夜打電話來,就為了把我臭罵一頓?」
「我沒有罵你。」
「你這個人!」我歎口氣,「你想怎麼樣?」
「沒有什麼。為什麼你是一個大小姐?為什麼你不可以生活簡單一點?為什麼你那麼盛氣凌人?為什麼人人要捧著你?」他一口氣的問。
「你這小子真瘋了。」我說。
「我不要再見你,讓我繼續做我的小流氓。」
「我很尊重你的選擇,你要怎麼樣做便怎麼樣做。譬如說你打電話來是你的自由,接不接電話是我的自由,你當然有權利打。」
「你太冷靜了。」
我無可奈何的說:「我不是小女孩子了呢。」
「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,是不是?我不敢喜歡你。」
「喬其,你是不是喝了酒?」
「胡說,我是從來不喝酒的!」他生氣的說:「再見!」就那樣把電話掛斷了。這人。
那一夜我並沒有再睡。那個孩子。我也不敢喜歡他,只是我沒有告訴他而已,他還說他不敢喜歡我,真是笑話。
第二天小芸來找我,她非常詫異,她說:「丹姐,你知不知道有一個男孩子,有時候跟我們一起泡的,叫做喬其?」
我豈止知道他,
「什麼事?」我問。
「丹姐,他來打聽你,關於你的一切,你有過多少個男朋友,你賺多少錢,你喜歡些什麼──發生了什麼事?」小芸也問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我卻知道,丹姐,」小芸說:「他對你有興趣,丹姐,假如她約你出去,你會不會去?」
我一呆,猶疑的說:「是的,假如有空的話。」
小芸留意著我的神色,她說:「丹姐,你是一個非常拘謹的人,是不是?可是你為了這拘謹已經孤獨了很久,你這種人又不是大眾可以懂得欣賞的。」
「你在說什麼?」我詫異的問。在那一剎那,我發覺小芸已經長大了。
「我的意思是說,」小芸說下去,「如果喬其約你,你可以出來走走,把他當普通朋友。」
我微笑,「怎麼,你做了他的說客了?」
「沒有的事,我跟他也不熟。只是丹姐,你幹嗎老裝老大姐的樣子?把人拒於千里之外?你一直跟那些老頭上街,把人都弄老了,那天你跳『哈騷』的時候,還不是跟我們一樣?可是──唉,丹姐,喬其是個很奇怪的男孩子,他有他的道理,你總要給自己一個機會,重新嗅嗅新鮮空氣。」
鬱鬱不樂,你愛上了人了,是不是?」
「有誰是值得我愛的?」我反問這小表妹。
「不是這樣說的。愛與值不值得無關,愛是發生了的事,控制不了的,何必壓抑?」
我忍不住說:「愛是年輕的藝術,要是我愛一個人,很怕那個人不愛我,怎麼辦?」
「愛是沒有懼怕的。」小芸不在乎的說。
「我怕自己。」我微笑:「小芸,希望你以後不要問這個問題。」
「很有趣,昨天看見喬其,他也問我同樣的問題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喬其,他說他愛上了一個驕傲的女子,嘩,那麼架高勢大,他在她面前顯得好低好低,什麼都不懂,他不敢愛她,又不能不愛她,真絕。」小芸聳聳肩,「哪來那麼多的小膽鬼?弄不懂。」
「你們常常去那間咖啡店?」
「嗯,菲菲咖啡。」
「坐在那裡很久很久?」
「直到被趕走為止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生命很短!丹姐,我們要盡情享受,我們要快樂,我們不要理會社會怎麼說,我們不要管親戚朋友怎麼說,我們還年輕。」
我發呆。
小芸年輕,年輕的人永遠理直氣壯。
她走了以後,我坐在屋子里長久。我想我的過去,十來年的事都緩緩的回來,我微笑,又喝酒,我從來不醉,永遠是剛剛好,這麼理智,又有什麼快樂呢?
我終於蛄起來,換上牛仔褲,套上球鞋,穿上大衣。我知道「菲菲」在什麼地方,我沒有開車,我是走著去的。我做人實在太謹慎了,簡直不肯多付出一點,今天假如他不在那裡,我會喝杯愛爾蘭咖啡走,假如他在的話,我會跟他坐在一個桌子。為什麼,為什麼我要理別人說什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