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兒茫茫然的想:再好也得了,凡有好就有了。
當初是家明追求她的,總算免了「求時甚苦」,但是她足足守護了四年,其中苦多於樂,如今「思念復苦」,那味道是不用說了。
記得當年家明來他們家過夜,睡客廳,婉兒習慣用手敲敲床邊的牆壁,看他熟睡了沒有,家明也敲響幾下,來回答她,如今也不過是一場夢似的。婉兒甚至不相信她也有過那樣的日子:兩個人停好了車,到牛奶公司去買汽水蛋糕冰淇淋,嘻嘻哈哈的回家吃。
她記得很久很久之前,他天天陪她到同一間飯店吃飯──誰不知道他們是情侶呢?
大哥介紹了個留學生,因為留學生住得遠,不知道她與家明這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。她明白,她很感激大哥,但是她仍然活在過去的日子裡,一年多來,一點也沒有變過。
她也有心情好的時候。
有」個星期天,大家出去喝茶,婉兒第一個打扮好了,坐在客廳裡等,一邊看報紙,一邊吃花生。
大嫂看見了就笑說:「小妹今天倒快。」
婉兒笑了,「……是呀,以前家明來請喝茶,我還元龍高臥呢,他雖然坐著等我洗浴更衣,心中到底是不快──真不應該!」
大嫂聽見她聲音裡沒有半絲不快,反而有點甜咪咪的,彷彿家明還是會隨時出現似的,就算以前說起他,也沒有這麼軟聲軟氣過,然而細想之下,又有無限的淒涼,大嫂不由得眼圈紅了。
婉兒也自覺有點失言,幸虧是自己人,她有點怔怔的,但是一隻手仍然翻著報紙,唉,看不完的新聞啊。
大嫂對大哥說:「真正的生離死別也罷了,我就看不過小妹現在這樣,難道真沒有辦法了?」
「沒有了,家明那邊正是花燭面前相對笑,人是新的好哪,誰怪得了他?怎麼顧得了小妹?」
「唉。」
「你別歎息,小妹年紀還輕,誰沒受過點打擊?她那個還是小事,也許過些日子,有個更好的男孩子來對她死心塌地呢。」
「好不好,是她心裡作準的,如果她覺得塚明是最好的,別人再好也沒有用,是不是?偏偏她又這麼想。以前我聽到梁山伯說:『我就是九天仙女也不愛』,就覺得天下怎麼有這麼傻的人,現在才覺得小妹更優。」
「昨天張太太來,說了些什麼?」
「也是勸小妹,張太太說:『我也是廿七歲才碰到張先生的,你就當沒認識過家明這個人,這些日子也就這麼過了。』說的句句是知心話,張太太真好。」
「小妹怎麼說?」
「小妹沒說話,只是微笑著聽,過後心情好了一點,然而也不過舒暢了一天。」她停一停,「第二天還是那樣子。」
「那個阿飛是怎麼走的?」
「怎麼走的?媽媽打發了一千塊,這才走的,這人也總算懂得適可而止之道,否則也去報警了。」
「小妹真倒霉,怎麼一開年就碰到這種事?」
「看過了中國年吧,過了中國年,也許就好了。」
「嗯。」
兄嫂兩個談到這裡,也就出了房,大家去喝了茶。以往家明來的也是這一間,大塚看看婉兒的臉,婉兒倒沒有怎麼樣,談笑自若,叫了許多東西吃。
正在吃得起勁,有人過來跟婉兒的大哥打了一個招呼,是個年輕人,長得端正有禮,陳先生就讓個位於,給他坐了下來,婉兒卻只顧埋頭大吃。
她的頭髮胡亂撥在耳後,偶而聽到好笑的話,就笑一笑,雖然憔悴了,一雙眼睛卻還是黑白分明的亮。就因為她一點造作也沒有,所以才顯得有點奇怪的稚氣。一頓茶吃好了,那個男孩子告辭。
陳太太問兒子,「那是誰?長得倒是一表人材。」
「是的,同一間洋行裡的同事,做事很賣力,只是賺不多,這個年頭,非撈偏門不可。」
陳太太說:「賺得多少,並不是問題。」她偷偷看了女兒一眼,看她有沒有注意。
婉兒只管吃,什麼都不理,剛才那個人長得面長面短她都不知道。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,那個同事姓甄,他倒是看中了婉兒,三日兩頭的尋上門來。婉兒對男人多少有點戒心,見了他只是躲在大哥背後笑笑,什麼也不說。
姓甄的孩子倒很耐心,天天來坐著,也不避尷尬,他的意思,誰都知道。陳太太在旁看著,覺得他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及家明,然而「夫妻恩愛,討飯應該」,如果他能愛婉兒,窮點無所謂,陳先生不是家財百萬,但是貼一個女兒,卻還貼得起,兩個人都賺錢,又年輕,怎麼都遇得。
陳太太說:「這個孩子有一樣好,只有他逗得婉兒笑。」
是的,婉兒有多久沒笑了?
坐熟了之後,他們也上街走走,其餘的也不過是這樣。
大嫂問她:「這個好嗎?」
婉兒說:「還好,很談得來,他志並不窮,有時候我覺得與他在一起,跟家明又不同,與家明在一起,太緊張了,──也怪我自己不好,沒有與他來得輕鬆。」
「那就好了,而且千萬別說人家窮,我們家也不過略為小康而已。」
婉兒感激的看了大嫂一眼。
他們著實的來往得密起來了。婉兒開始略略有了起色。
她說:「只要他對我好就行了,其他的無所謂。」
家人也認為如此。大家都想:這一次可以成功了吧?
兩個月後,有一天婉兒臉色蒼白的回來,坐在客廳裡,眼睛看著電視,然後她轉過頭去跟母親說:「媽,原來他是訂了婚的!」
「啊?」陳太太一驚,然後笑了,「那有什麼關係?你不是也有過男朋友?只要大家交割得清清楚楚,不是行了?」
「不不不。」婉兒一味搖著頭。
「你也死心眼,怎麼為了這個嫌他?」陳太太問:「那時候他又還沒認識得你。」
「媽媽,君子不奪人之所好。」
「婉兒,另外一句話你聽過沒有?情場如戰場,你做君子,人家可不是君子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