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早半年已經拆穿了他。」
「那我放心了,我聽到那消息,擔心得不得了,怕你受刺激,可是不通知你,你又不知提防,只有更慘,現在可好了。」
余阿姨是個善心人,可是她教自在尷尬,她反而要掉過頭來安慰她。「沒事,沒事。」
「我陪你逛街。」
「不,阿姨,我還有別的約會。」
自在緩緩走回停車場,只覺背脊陰涼,不必伸手去摸,也知道是被鄧立言狠狠插了一刀,直沒刀柄,連血都流不出來。
她踉蹌上車,駛到山頂,伏在駕駛盤上金星亂冒。
她是最後知道這件事的人,鄧立言不知還想瞞她到幾時。
連攤牌的誠意也沒有。
姊姊曾經冷笑說:「留待你自生自滅,再活過來已是百年身。」
原來是真的。
姊姊一向痛恨男人,原來自有原因。
開頭還以為是心理不正常。
自在深深歎一口氣,把車駛回家,那輛不爭氣的日本車忽然在路上拋錨。
這叫做屋漏兼夜雨,自在到底還年輕,不禁笑出來。
第二天,她到車行去選了一輛歐洲小跑車,算一算,母親的遺產已用得差不多,畢業後非從速投入社會不可。
之後,鄧立言不再與她聯絡,兩年感情竟不了了之。
自在不再迷戀男伴。
強壯雙臂不一定可靠,溫言軟語不過是一種手段。
她比從前堅強沈默。
二十一歲失戀可以當是生活經驗,三十一歲失婚卻足以致命。
畢業那天,劉律師與余阿姨來觀禮。
「沒通知姊姊?」
自在遲疑一下答:「小事罷了。」
「不如叫合意申請你過去一起聚頭。」
自在笑。「我想先做兩年工作再說。」
「也好,兩年後過去念管理科碩士。」
「總共兩姊妹,有什麼誤會是不可冰釋的呢?」
自在懺悔答:「我不該掌摑她。」
「知道錯,事情就好辦。」
「同姊姊通一下電話吧。」
「兩年沒說話,不知說什麼。」
余阿姨把電話號碼交給自在。「想到了才打未遲。」
那日回家,自在翻閱英文報,看到鄧立言與周小姐的結婚啟示。
鄧立言終於找到了他的事業。
自在見過那些嫁入豪門的男子,堪稱千依百順,事事以岳家為重,一副婢妾相,妻子懷孕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喜訊,因為地位更加穩固,他子女的母親、外公,都是令他生活得更好的因由,父以子貴,飲水思源,非要戰戰兢兢不可。
他們繼承的身家,由一層公寓、一部汽車到整個事業王國不等,看個人運氣如何。
有些男生千方百計進入著名學府,進修其次,結交千金小姐為要。
什麼那是三菱重工的獨生女,那是華僑銀行的三小姐……瞭如指掌。
錦繡前途,盡在追不追得到聚寶盆。
家長往往火上烹油,看不起白領女。「天天上班,無心專注家庭,又一定押後生兒育女,不是好對象。」百般阻撓。
鄧立言沒有辜負父母一番心血。
但是他糟蹋了一個好名字。
自在把報紙刷一聲翻過,像翻過她生命中一頁。
半夜她醒了,無論如何睡不著,起床看時間,是凌晨四時。
自在忽然想聽聽姊姊的聲音,多倫多的時差最易算,剛剛差十二小時,那邊應是下午四時。
自在撥通了電話,那邊有人來應,不過是錄音機。
「王合意暫時不能應你電話,請留下你的姓名以及號碼,我會盡早回覆。」
合意的聲音平靜與愉快,自在覺得很安慰,她放下聽筒,她沒有留言。
只要知道彼此生活得好,已經心滿意足。
自在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,這原是年輕人的世界,自在不介意超時服務,事無鉅細,親力親為,自然獲得上司讚賞。
同事裡有林語良,對她有特別好感。
林的家在新加坡,自在時時拿這個來做談話題材。「你對我們可有貞忠感?不過是過江來找生活,有什麼事,立刻取出護照返回祖國,也許連一聲再見珍重都沒有。」
林很會說話,他笑笑道:「自在,連你的尖刻揶揄都是性感的。」
自在不為所動。
要到今日,她才知道鄧立言給她的傷害有多深。
她頭頂與心底都有一道陰影,她的自尊與自信折了一半。
她再也不能暢快開懷地肆意而為,此刻她已學會回頭看看身後有無人持凶器走近。
背脊捱刀的滋味沒齒難忘。
鄧立言影響她的一生,她對他的五官已無太大印象,再隔幾年,說不定在街上也難以把他認出來,可是他給她的羞辱,會與她同壽。
自在慨歎。
姊姊曾多次說過:「你太遷就他了,他一下子登堂入室,對你不會尊重。」
又說:「這個人滑頭滑腦,有便宜盡貪,品格欠佳。」
當時自在一句聽不進去。
此刻回味,十分震驚,姊姊的預言已全部應驗。
林語良邀請自在一起往答裡島度假。
「我想去的地方,是非洲凱利曼渣羅雪山。」
「噫,原來你是海明威的信徒。」
自在挑戰。「怎麼樣,去不去?」
「我請你。」
「不必,各歸各,互不拖牽。」
「自在,你是怕付出,抑或怕接受?」
自在板起面孔。「我已決定到多倫多探親。」
「唏,多麼乏味。」
「說得再正確沒有,我從來不是一盤冶味的咖哩雞。」
自在真想往多倫多。
向姊姊鄭重道歉,不管她接受與否,向她認錯。
她買了飛機票,在一個星期日下午,直航多倫多。
自在先到酒店房間睡了一覺,養好精神,然後買了禮物,照劉律師給的地址摸上門去做不速之各。
合意住在北約區,小小花園洋房,花圃修理得十分整齊美觀。
自在按鈴,先聽到狗吠,然後,傳來細碎腳步聲。
有孩子聲音問:「誰?」
接著,一個保姆模樣的人來開門。「請問找誰?」
「找王合意女士,我是她妹妹。」
那保姆仔細打量了自在一番,笑道:「一模一樣的臉盤子與五官,錯不了,請進來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