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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頁

 

  我詫異的問:「是那一番話呢?」

  「父母與子女關係。」

  「那個?那是我臨時編的?」

  「編得不錯,」他笑,「幾時說給我父親聽聽。」

  「你父親有那麼固執?」我問。

  「只有更過份的,他要我讀一門可以賺錢的功課,我沒聽他的,他就怒到現在。」

  「張伯伯人很好,不至於這樣,我見過他。」

  張德開始對我講家裡的事了,這是好現象。

  「那一定是許多年前了,現在,他有點怪,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,年紀大的人,總有點怪怪的,父親在我心目中,像變了一個人似的。」

  「是不是因為寂寞?」我問。

  「我父親可不寂寞,他有妻子,有子女,他的妻子對他不錯。」張德說。張德真是一個公正的人。

  「你寂寞?」

  「是的,我很少與人接觸!但這未必就是寂寞。」

  我說:「我倒常常覺得無聊的,無聊算不算寂寞,我實在不知道,不過與你說話,我就覺得開心、充實,為什麼?」

  張德看了我一眼,「你有許多同事。」

  「與他們沒有什麼可說的……吃午餐的時候,他們就說股票。」我說。

  張德笑。

  「我實在覺得有點不大合群。這並不是指我清高,只是……旨趣不大投合就是了。」

  「你看完了那些書?」

  我想起來,「我與母親說的話,你是如何聽見的呢?」

  「我偷聽的。」他笑。

  「你愛你父親吧?」我忽然問。

  他答得很快,「當然,我極愛他。」

  「你母親?」

  我馬上覺得應適而可止。溶去他心裡的冰霜,並非一朝一日可以做得到的,千萬別欲速則不達就行了。

  我們說些別的,就吃飯了。他還是一個人在樓上吃。

  我再三請他與我們一起吃晚飯,他不肯。

  他依然每個星期一都要去看醫生,拿藥回來服用。

  這個星期一我下班的時候,他抓住我,「玉兒,來!版訴你一個好消息!」

  他滿臉笑容,而且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

  我有點受寵若驚,而且也很開心。

  「什麼事?」我問:「快點說出來吧。」

  「醫生說我差不多完全痊癒了,你說好不好?」

  「好好!」我跳起來,「簡直太好了!我的天!」

  他看見我大跳大嚷,也很興奮,他搓看手。

  「我們應該怎麼慶祝?」我問他。

  「唉,兩年了,這病足足拖了我兩年了。」

  「慢著。」我忽然想起來,「什麼叫『差不多』完全痊癒?」

  「還要休養,」他說:「這話我聽膩了,所有的醫生都是這樣,希望病人都躺在床上休養,動也不要動。」

  「那倒是真的,」我說:「醫生都是那樣。」

  不過我又想起來一件事,使我的心沉了一沉。

  病好了他到哪裡去呢?是不是要離開我們?

  我不願意他離開我們到外處去,我不願意?

  我呆呆的春著地,忽然之間,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我現在可以自由自在了,」他笑說:「到處去。」

  「你——」我遲疑的問:「去哪裡呢?」

  「現在還說不定,你知道啦,我不想回家。」

  「不回家看看?」我問:「不過這是你的自由。」

  他笑,「是的,我會計劃一下將來的。」

  「慢慢的計劃好了,有的是時間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會想念這裡的,會不會?」我問:「你在這裡把病養好了,你會記得這一點。」

  他看我一眼「是的,那當然。」

  「就吃飯了,你把好消息告訴我父親吧。」

  「我想那是應該的。」張德說:「我會跟他說。」

  但是張德並沒有說。這消息終於還是我跟父母說的。

  媽媽又生氣了,「哼!病好了也不感激一聲,真的把我們家當作療養院了?」

  媽媽太計較小節,她喜歡聽好話、奉承,並且自視很高,她認為張德病好了,她居功至偉。

  「當然,在我們這邊好吃好住的,病不好才怪呢,一天三四餐服侍他。」媽說。

  「他付錢的。」我說。

  媽看著我,「我賺了他的不成?還得加薪給阿好呢。」

  這話是這樣不堪,我只好笑了。

  媽有時候很合理,但有時候卻啼笑皆非。

  年紀大的女人多數這樣,雙重性格,有時候很好,有時候大大不妙,並且下意識都很看重錢。

  生活把她磨成這樣子,沒話可說。

  「既然病好了,」爸說:「倒是好消息。我寫信去給他的父母。」

  爸的神情,是很開心的。

  「他們會叫他回去嗎?」我問:「他不願意回去呢。」

  「那自然,現在一切不同了,他會回去的。」

  我心裡面不大樂意,但是我沒有說出來。

  這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,一頓飯吃得不好。

  這算是什麼好消息呢?我並不怕他的細菌。

  他好了,跟正常人一樣了,我再也見不到他了。

  尤其是今天,他叫我「玉兒」,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

  他對我若即若離的,開心找我說幾句,不開心只點點頭。看樣子,我只是比無關重要我有點抱怨,我忽然想起母親的話,他不是在我們家裡,才能把病養好的嗎?

  他似乎一點都不感激,可是他當初也沒有憤怒。

  他的喜怒哀樂,一點也不露出來,他對我,也維持一段還遠的距離。

  他與我表示親熱的時候,我是這樣的興奮。

  這種興奮在第二天往往變成一盤冰水澆在頭上。

  但是我覺得我與他是有進展的,我需要時聞。

  如果他就此離去,我真是前功盡棄了。

  他到底是曉得我的意思呢,還是裝作不曉得?

  大哥把那個男孩子帶來了。

  他很俗。

  有時候學歷不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。

  博士也有俗不可耐的人,他就是了。

  但他是一個好人,他家裡並沒有媽媽想的那麼好。

  在外國,他認識過幾個女孩子,也訂過一次婚,但是後來都告吹了。這是哥哥說的。

  哥哥太有意拉攏我們兩人,他的熱忱,很是明顯。

  但是我覺得荒謬。這樣胖胖的一個人,即使是什麼國的王子,我也看不上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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