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後我看到了她。
化了灰我也認得她。
她坐在快艇上,穿件電光紫一件頭薄膜似的泳衣,又濕了水,緊緊搭在胴體上,皮膚旱曬成古銅色,頭髮紮在腦後,雙腿擱在快艇駕駛盤上。
不單是我一個人看到她,很多男人也正朝她行注目禮。
我心中猶疑:該不該上去同她打招呼呢。
她也許已經不記得我。
即使記得我,也沒有什麼意思,那件不愉快的事,還是忘記的好。
我沒有上前打招呼。
誰知我們的老闆卻叫起她的名字來。他用手裝成捲筒狀,「莉莉,莉莉。」
她揚起頭,豐滿的唇呶一呶,「來了。」
接看一個鯉魚打挺,以一個美妙得不能形容的姿勢翻身落水,濺起一片狼花,朝大船游去。
是什麼路窄?竟又遇上了。
我們老闆是中年人,自以為瀟灑,其實也就是個中年人,肥肚子,雙下巴,禿頂,什麼都有,但是他也頗有一點錢。
當下他抖開一張大白毛巾,趁莉莉爬上船,把她裹起來,她格格地笑,他趁勢過她摟在懷中,旁若無人,咱們這一班職員,假裝沒看見。
我緩緩游過去,在船頭上船,在自助餐桌子上,找了東西吃。
每次運動完畢,肚皮特別的餓。為了肚子,有什麼是不可以做的呢。
「嗨。」
我始起頭。
是莉莉。
她倒是不避忌。
我朝她點點頭,並沒有太熱情,假裝失憶。
「你好。」她說。
我喝了一口啤酒,不回答。
「又遇上了。」她分明記得我是誰,真好記性。
「你沒事吧。」我含蓄的問。
海水的藍色映到她眼睛裡去,她眨眨大服,「現在沒事了,謝謝你。」
我仍然只點點頭。
「你在天昌行做?」
「是。」
「莉莉!」老闆大聲叫她,「過來。」
她聳聳肩,不去了他。
這口飯也不好吃,總而言之,受人錢財,替人消災,你看我好,我看你好,實際的酸甜苦辣,只有當事人才知道。
老闆一身肉顫顫巍巍的走過來,神情不滿兼夾疑惑,「莉莉,我叫你,你沒聽見?」
莉莉趁他尚未近身,飛快的對我說:「今夜八點,黑天鵝。」
她隨即轉身,一隻手指戳到老闆的胖臉頰上去,「我要回市區,馬上!」
我暗暗好笑,她並不是馴服的小羊,我早知道,有人出動到武器,她還未曾就範。
那日我們很早回岸。
回家,躺在床上問自己:八時,黑天鵝,要不要去?
不去的話,故事到此為止。
去呢,又會拖一條怎麼樣的尾巴?
她是危險人物,我最個小人物,往往犧牲得不明不白的便是我這種人。
我為她做了一件事,她已經報答我,事情到此為止,不必節外生枝。
看看時針跳動,一直到九點。
她會生氣吧,那樣的一朵野玫瑰,幾時受過男人冷落?怕真會跳破了腳。
我在床上輾轉反側。
電話鈴響了。
我有第六感,跑去接聽。
「在家?」她立刻問。
我不出聲。
「怕老闆找你麻煩?」
我不知說些什麼好,只咳嗽一聲。
「我沒有其他的意思,只不過想同你敘一敘,出來走的人,最忌忘恩負義。」
我只得乾笑。
「怕?」
「唔。」
「怕什麼?」
「怕被你吸引住,難以自拔。」我不得不說了老實話。
她滿意的笑,「不知多少人排隊要見我,我也不屑,我主動約你,你卻失約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
「我仍在黑天鵝。」
「我不來了。」
「要不要我上門來?」
「不敢當不敢當。」我知她說得出做得到。
不論她跟誰,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物,我不敢太歲頭上動土。
「好吧,」她說:「你是正人君子,我不來招惹你。」
我鬆一口氣。
她掛斷電話。
我很悵惘,對於自己的自制力,非常的不滿。
第二日老闆就召見我,莉莉還是給我麻煩。
他問:「昨日在船上,莉莉同你說什麼?」
我故意不明:「莉莉?」
「我的女朋友。」
「呵,她,沒有呀,她說天氣很好,陽光明媚,是個出海的好日子。」我打著哈哈胡扯。
「就那麼多?」他並不相信。
「確是那麼多。」我也沒預期他會相信。
他示意我走。這種行為,表示他對自己沒有信心。
果然,到了月底,我被開除掉,補了三個月薪水,經理同我解釋,不是我做錯什麼,而是因為經濟問題裁員,他願在推薦信中寫明,我心知肚明,一言不發。
反正在這家公司沒有太大的發展,找口飯吃,無論哪裡都可以。往上竄是要講機緣的,只有很少數的人才可以遇到貴人相助,才能出人頭地。
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損失。
這就是孤家寡人釣好處。
莉莉的消息很靈通,她摸上門來看我,向我致歉。
仍是水汪汪雙目,仍是蜜色的皮膚,身上最時髦的新裝。女人,女人真有辦法,她們如果立定主意要往上爬,高下立見,幾時見過愁錢的女人?三兩下手勢,個個都是老闆娘嘿。
我正在看報喝咖啡,也沒刮鬍子一拉開門,見是她,立刻想到自己不修邊幅,活活 一個失業的潦倒漢,先笑起來。
她一疊聲道歉。
我說:「算了,那種薪水,做滿一個月,還不夠你們買半件晚裝。」
誰知莉莉坐下來,正顏的說:「本市遍地黃金,要發財還不容易,財主多如牛毛,怎麼樣賺得人的尊敬,才是正經。「
我一呆,馬上微笑,「你尊敬我嗎?」
她點點頭。
我給她一杯咖啡。
「你到底是幹哪一行的?」我問她。
「你還不知道嗎?」她向我眨眨眼。
真活色生香.渾身發出無限的誘惑力,散著香氣,舉手投足,都展示天賦本錢,即使穿著寬抱大袖,凹凸分明的身裁若隱若現,柔若無骨。
這樣的女人,坐在寫字問中捱八個小時未免暴殮天物,她應當有一份神秘職業。
我清清喉嚨。
她問:「我可以幫你什麼?」
「你真的要幫我?」我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