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。」她凝視我,要融化我。
「不是又給我錢吧。」我微笑。
「我可以助你做小生意。」
她是只魔鬼。「不用,我不是那塊材料。」
「打算另外找一份工作?」她很熱心。
我點點頭,不想透露太多。
「過幾日我要到那騷去,你反正有空,不如我們同行。」
我對她倒真有默興趣。那騷。我嚮往良久,抽得浮生數日閒,藍天伯沙綠水,棕櫚陽光鮮花,與她那樣的女人去渡假,真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,這是天賜的良機,怕只怕她幕後的老闆要把我脖子扭下來。
我緩緩搖頭,「不。」
她失望,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如果她肯應允任何一個富商去陪他旅遊,回來的時候。銀行戶口中都會多一筆六位數字吧。
我這小子,我這窮措大大不識抬舉了。
我說:「莉莉,我們永遠是朋友。」
她斜著身於看我一眼,「你會嗎?我不相信。」聲音嗲且膩。
真不明白天下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人。我所認識的女性,尤其是寫字間那一群,都是蒼白的、疲倦的,乾癟的,縱使從前美麗過,此刻也為生活的擔子壓得透不過氣來,強自歡笑,卻沒有快樂可言。
即使是歡場中女性,也沒有及莉莉這般,渾身似要發出光彩,亮晶晶,無論是頭髮皮膚,眼睛嘴唇,都似帶著精光。
她簡直是神話中那種妖精變幻的美女,才能有這樣的神采。
難怪男人們要前仆後繼地追著她,供給她豪華生活。
我對她說:「莉莉,你要當心。」
「當什麼心?」她不在乎的說.「可是要當心最後的幾年?人老了就是完了,不做我 這行,去做小職員,到頭來,也未必有什麼善終。」
我苦笑。
她給我一個電話號碼,走了。
我很快找到另外一份工作,更加喜歡在工作後去喝啤酒,更加消極,也不思上進,小人物的命運總是操縱在大人物手中,要我屈膝去求,我做不出,要他們主動來賞識我,似是不可能的事,我也不覺得懷才不遇,老闆付五千,我做五千元的工作,老闆付一萬,我做一萬元的工作,於是我自得其樂的生活下去。
那是一個五月的早上。
大老闆召見我,我進去見他,他同我說,小部門中有個主管的缺位,他此刻升我,望我好好的做。
我呆半晌,嘩,鴻鵠來了,千載難逢,我精神大大的振奮起來,一整夜沒睡。
怎麼會,才進去兩個月,我以為老闆連我的姓名都不曉得。
過一日我便去履新職,薪水只漲了兩千塊,但已獲得同事們無限艷羨。我慨歎,在我 們小世界中,類似瑣事便可令人笑,令人哭,多麼卑微。
如果我自信有才,可歎聲懷才不遇,偏偏我又不信自己有什麼才華。
話雖如此,升一級還難不倒我,做得頭頭是道。
我一直不明白其中奧妙,直至一日,我再度有機會走進老闆房間,一眼看到銀相架中的一幀照片,才如夢初醒。
是誰?
還會有誰?
我的恩人莉莉小姐。
我頓時啼笑皆非,這個無處不在,只要有男人,她便有辦法的女人!
她存心要幫我,回報我,並旦瞞著我。我也不好拆穿她,反正我的薪水還得靠我努力去賺。
這個美麗的女人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,幸虧是個美麗的女人。
我終於遇見她。
在我最常報到的啤酒館,她過來與我打招呼。
我讓坐,替她叫飲料。
我問她,「你是怎麼說的?說我是你表哥?」
她笑。我也笑。
我說,「弄得不好,我又得走頭。」
「我說你是我舅舅。」
我說:「天。」
「做下去,本事是你自己的,不過你會發覺,你不必應付複雜的人事關係。」
「因為有你代辦?」
「是。」
「你是為了我,才去結識這個男人?」
「可以這麼說,他很好,慷慨、溫柔、斯文,同你前任老闆完全不同。」
「我為你高興。」我略帶譏諷。
「我亦為你高興。」莉莉也很厲害。
我搖搖頭,大笑。想勝過她是不可能的事,她才是真正的強者。
「你放心,我會好好的做下去。」
她點點頭,噴出一口煙,「好好做,好好成家立室,生兒育女。」
我沒有聽錯吧,她聲音中似有一絲淒徨。一定是聽錯了,我已喝下三公升啤酒。
「謝謝你,莉莉。」
「我們已經扯平,噯?」
「你根本什麼都沒欠我。」
「你這個人,一定不肯同我有什麼瓜葛。」
「難以高攀。」我笑。
「如果你有孩子,我要做他給教母。」莉莉忽然說。
「嘩。」我吹—聲口哨。
那一日我不讓她送我,我自然也沒有送她,我們各自回家。
臥床上了很久,是該成家了。莉莉說得對,她絕對不糊塗,糊塗的只是我。
娶妻生子也是人生中大事,孩子,可愛的孩子,像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,非要親力親為不能賺得,我也希望有—兩個同我相似的孩子,同樣的無能,同樣的幼稚,同樣的享受生活。
過幾日我便開始留意寫字樓中有無可能性的人選。一時間找不到亦不要緊,一年半載,總有收穫。陳小姐不錯哇,人很文靜。李小姐極活潑。張小姐收入不菲,有嫁妝。都有可取之處。
我們不可能找到全美的人,正如世上沒有真正全美的鑽石,每個人都有優點,也有缺點,只要拉扯得過就算了,做人要求不能太苛。
不久將來,我總會找到對象。
有一日夜裡,我正睡得香甜,忽然門鈴急響,一連串不停,我自夢中驚醒,跳起來開門。
是莉莉,她站在門外,我看看時間,三點半,對她來說,真是夜未央,對我來說,天快亮.要去辦公了。
「進來。」
她一頭撞在我懷中,哭了起來。
我兩隻手很自然的抱看她,把她拉進屋子,關上門。
「什麼事,什麼事,慢慢說,這麼有辦法的人還要哭,咱們這等小人物真是死無葬身之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