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用手帕替她抹眼淚。
她嗚咽:「我不做了。」
「好極了,你也頗有節蓄了吧,不做只有更好。」
一定是在什麼財主那裡受了委屈,誰在工作上沒遭遇過委屈呢,神通廣大的莉莉也不例外。
「你愛我嗎?」她忽然抬起頭來問。
我努力控制著自己,「我很關心你。」
即使她的眼睛紅腫,頭髮散亂,那更增加一種原始的野性美,擁她在懷,我心跳得要裂胸而出。
「你要我為你做什麼?」
「陪我到外國去,我要開始新生活,陪我一塊兒去,我有足夠的本金可以吃利息,兩個人的生活不用愁,我在溫哥華市中心羅布臣街有層上下打通的公寓,你會喜歡的……」
我輕輕掩住她的嘴,「你會喜歡一個跟住你吃飯的男人?」
她怔住,大眼睛徨然。
「莉莉,我們兩人不是同路人,我們只可以到此為止,你明白嗎?再也不能進一步,請珍惜我們的感情。」
她又伏在我膝上一會兒,然後鎮靜下來,飛快在我臉上物一下,「我走了。」
「我送你。」
「不必,」她拉拉皮裘,「我會好的,一下子我就想通了,我不會時時這樣軟弱。」
「莉莉——」
她緊緊抱我一下,然後打開門,出去。
我要抓她,只碰到她皮裘的一角。
她翩然走了,我卻倚在門框良久,又不知下一次見她是在什成時候,什麼地方。
我的心刺痛。我們只有這樣分手。
我們只有做朋友的緣份。
快樂
抱著弟弟自醫務所出來,天已經黑了,下班時分,交通擠得不得了,一大推人站在停車灣旁等計程車,人人憔悴而心急,巴不得一個箭步上去搶到空車,好回到家洗個熱水澡休息,從頭來過。他們當然不會對抱著病重的少婦禮讓。
弟弟在懷中越來越重。
他疲倦的說:「媽媽,我口渴。」
這兩歲半的孩子是我寶貝,聽到他如此訴苦,我心急如焚。
正在頓足,無措,忽然有一輛雪白的大型房車滑過來,停在我面前。
有人叫我:「周光楣?」語氣並不十分肯定。
誰,誰會這樣叫我?只有中學同學才連名帶姓叫我。
抬起頭,只見一位濃妝時髦的女子坐在車中,搖下車窗,正向我招手。
我衝口而出:「馬咪咪。」
「唉呀,果真是你,快上來,我送你。」
我也顧不得客套,街上風又大,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,碰到救星,立刻抱著弟弟跳上車。
「謝謝你。」
「住哪裡?」馬咪咪問我。
我說出地址。
弟弟挨在我胸口睡著了。我雙臂酸軟。
味咪打量我,我也打量她。
我說:「你越來越神氣,你瞧你標緻得!」
她說:「剛才塞車,我看到一位太太抱著孩子站在那裡等車,心中就想,糟了,這一等怕要個多小時,香港人多沒禮貌,不會讓她的。沒想到是你。」
「是。」
她撥開弟弟的衣領看清楚他的小臉,她失聲,「噫,同徐士用長得一模一樣,好不俊朗。」
「過獎!這麼小,哪裡奮得出。」
「他的臉好熨。」
「發寒熱,我帶他出來看醫生。」
咪咪猶疑地問:「你們生活好嗎?」
「好呀,謝謝你。」
「去年在聚餐會見過士用……你怎麼沒出現?」
「我沒得空,弟弟下面還有小嬰。」
「什麼,兩名了?」
我愉快地點點頭。
她細心的問:「有沒有傭人?」
「有一個菲律賓工人,非常合作。」
咪咪欲言還休,看我數眼。
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,多年老同學。
過半晌她說:「你太辛苦了。」
我換個題目,「這輛車,是傳說中的勞斯萊斯吧。」
「不是,是賓利,賓利比較含蓄?」她說。
我什麼都不懂,對牛彈琴,說了也是白說。
「士用好吧。」
「很好。」
「升級沒有?」
「前年升過一次。」
「現在有房屋津貼吧。」
「有。」
「士用是個君子,像一般君子,他不會同人去爭,在現今社會是吃虧點。」
車子順利的把我送到目的地。
我抱著孩子下車。
我再三同咪咪道謝後才告別。
回到家,士用來應門,直怨我。
「急煞我,什麼地方去了,要看醫生,為什麼不等我回來。」
「沒事沒事,打一針,明早就退燒。」
女傭把弟弟接過去餵藥,我到嬰兒房去看妹妹。
「辛苦你了。」土用在我身後說。
「累嗎?」
「還好。」我伸個懶腰。
在晚飯桌子上,我同他說,我碰見馬咪咪。
土用放下報紙,笑問,「她還是那個樣子?」
「是的,」我莞爾,「坐司機開的大車子,穿得似要去喝喜酒,超級生活水準。」
土用打趣地說:「你也有司機呀,我就是你司機。」
我說:「何止,你還是我朋友,導師,有時客串廚師及褓姆,更是我的愛人,孩子們的爹。」說看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。
「光媚,你可快樂?」士用問我?
「大部份時間是。」我點點頭。
「你對生活很滿意?」
「很多時候是。」
「你不覺得清苦?」士用又追問。
「土用,如果我們也算清苦,未免太過,」我溫和的說:「有傭人,有車子,自置產業,安居樂業。」
「可是你白天要辛勞工作,晚上又得看護孩子,結婚至今足有四年,我一件首飾也未曾買給你……但是你看馬咪咪。」
「那我不如羨慕英國女皇,她生活更豪華,快睡吧。」
一宿無話。
咪咪認為她佔盡上風,第一,她家境富有。第二, 她本人比我能幹、在公司的職位也比我高。第三,她比我漂亮。
女孩子漂亮有三分靠打扮,她十分會粉飾自己,我站在她身邊,肯定不會有人注意我,當然是她搶鏡頭。
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土用發生興趣,土用比較適合我,他很樸素很平凡,安份得幾乎沒有出息,只懂得做妥份內的工作,同我一樣。
可是晶光燦爛的馬咪咪偏偏就是喜歡他。
士用很技巧的與她保持段距離,同時又怕我誤會,故此有一段時間生活非常尷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