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隨商人去了埃及,阿宗便很低沉,開始喝酒。
我去打聽過,那商人相當殷實,對藍寶很好,他在韓戰期開始發跡,做出入口,賣巧克力及車輛給美國人運到南韓,賺了一大筆,繼而買許多房子,眼光很準。在本市雖無名氣,但實力不下於范家。
等藍寶回來,我去探訪她。
那位殷商碰巧在家。
經傭人傳達,她披著家居袍子出來見我,並不怪我冒昧。
「呀,約翰。」她如稱呼自家的兄弟。
殷商自飯桌上詢問:「是誰?」
藍寶隨口答:「我表弟。」
我忍不住要笑,這樣的陳腔濫調虧她答得出來,還能通用嗎?
誰知那殷商「啊」地一聲,深信之,並且說:「隨便坐,別客氣,我要回公司去。」
他便由司機送出來。
到這時候我暗暗佩服這個老人。
是要這樣子,否則的話,如何叫藍寶服帖,單有幾個臭錢是不夠的。
「阿宗情緒很低落。」
她聽後不語,點起一支煙,吸幾口,又按熄,拉拉衣襟,縮縮鼻子,一連串小動作,看得我目不暇給。
「我也很苦悶。」
「如果你願意與他重修舊好,我願意幫忙。」
「長貧難顧。」
「貧?你們倆太過就於逸樂,距離貧還有一大段路,」我有點生氣,「人生目標是什麼,總要清楚點,要錢不要心,要情不要金,你們的毛病是貪。」
她把臉理在手中,過很久說:「約翰,你說得有道理。」
我歎口氣,看看她住宅的環境,裝修得十分華麗堂煌,卻又不落俗套,范家並比不上。
我說:「他對你很好。」
藍寶幽幽說:「太好了,給我足夠的錢,又給我充份的自由,所以我也不便太過份。」
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說:「我看得出來。」
「他向我求婚?」
我意外,揚起眉毛。呵,求婚。
「老頭向你求婚?」
「他並不那麼老,才六十二。」
「『才』六十二!」我說:「你幾歲?你才廿一。」
「又怎麼樣?」
「他可以做你太公。」
她又笑,「又怎麼樣?」
我無言。
最後我問:「你不是真的考慮嫁他吧?」
她聳聳肩。
「告訴我。」
她沒有回答了。「別跟阿宗說。」
「我不認為他會偉大得去自殺。」我說。
「好。」。
住進金屋的人很難再搬出來。
洋房外小徑兩邊種滿鳶尾蘭,青蓮色花瓣柔軟地在風中拂動。
她是不會出來的了,我知道。
阿宗酗酒。
沈嬸訴苦,苦得幾乎滴血,乖兒子變成這樣,親友又不同情他們,怎麼辦好?
我同媽媽說:「宗表哥仍然愛藍寶。」
「我們也聽說。」
「叔嬸不能愛屋及烏?」
媽媽問:「你說什麼?」
「把藍寶叫回來,讓她與宗表哥重拾舊歡,我保證天下太平。」
「這怎麼可以!」
「如果他們愛宗表哥,有什麼不可以。」
媽媽沉吟半晌,捏看手,「我去同他們說,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。」
如果宗表哥不是到很差的地步,他們才不肯委屈。
媽媽哺喃自語,「這個小掘金娘子,好不刁鑽,」忽然轉到我這邊來,「你不會這麼做吧,約翰你不會陷父母於不義吧。」
有時她用辭怪得不得了,我笑出來。
此刻宗表哥由模範生變為劣等生,大家敬而遠之,他地位一落千丈。
為可惜宗表哥之餘,也不禁暗暗心涼。
叔叔那時最愛說:「約翰什麼都好,就是(數我的缺點),如果能像我們阿宗一半就好了。」
說多了,彷彿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,心中討厭他,他還不知道。
爺爺雖然七十多歲,但頭腦還很清醒,非常留意哪個孫子聽話,哪個不能成才之類,你說,不是斷我路是什麼。
如今,阿宗在爺爺面前,也不很馨香了,哈哈哈哈。
叔叔想約藍寶出來,她不肯,拒絕,擺架子。
我偷笑。
嬸嬸出馬,也遭同樣待遇。
我到底不忍心,一個電話把她叫出來。
「為什麼我請你,你就出來?」
「因為我們還算是朋友。」
我問:「為何多月不見阿宗?」
「無可奉告。」
「不要耍我。」
「你們范家到底想怎麼樣。」
「大人打算犧牲自尊,請你打救阿宗,他越來越頹廢。」
「我並不是神醫。」
「給你們一筆開銷,送你們往外國,你去不去?」
她猶疑。我心頭一寬。她還是愛阿宗,不然不會有保留。
「你算是說客?」
「我哪有資格。」
她看到空氣裡去,目光有點呆,凝重的臉蛋很像洋娃娃,美則美矣,毫無靈魂。
她維持這個姿勢很久,然後說:「好,你同他們說,我肯去,不過我有條件。」
真的?我沒說出口,我不相信。
由我做中間人,替藍小姐及范家三老爺安排了約會,藍寶自然知道怎麼開條件,如今 她可以揚眉吐氣了。
誰也不用替她擔心。
只知道談判成功,宗表哥開始收拾行李,他們的目的地是紐約市。
多好,我想,反正不過是叔叔的九牛一毛,反正遲早都得留給宗表哥使用,樂得預支,皆大歡喜。
聽說(一切都是聽說)錢已經過戶。
又聽說叔叔不肯寫藍寶的名字,必須他們兩人同時簽名才拿得到錢用。
她向我道謝。
「我一直喜歡你。」
「真的?」她眨眨眼。
「真的。」
她笑,「如今阿宗可以脫離家庭到別處去吸口新鮮空氣,真替他高興。」
「你的苦肉計成功得很哇。」我說。
「什麼苦肉計?」她不悅。
「不是你教他墮落萎靡來恐嚇他父母?」
「當然不,」她有點憤怒,「你們范家的人老以為別人要佔你們便宜,連你也不例外。」
「藍寶,說老實話,你是有點手段的。」
「約翰,你也有好處呀,因為這件事,你也收過一筆車馬費。」
我尷尬的笑。。
藍寶非常尖銳,什麼也給她猜中。
「同你說,你也不相信,我是為阿宗好,他再留在范家,真會變成一個廢物。」
「難道你不為自己?」我問,「只要兩個人的簽名……你叫他簽,他是不會不簽單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