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大笑,「所以說你們范家的人都糊塗,我沒想到連你也在內。」
「怎麼?」我不服氣。
「你去問阿宗,我把條款改了,只要他一個人簽字,便可得到一切。」
我呆住。
我瞪著藍寶。
「算了,」她溫和寂寞的說:「你是不會明白的,你們范家……」
「告訴我!」我衝口而出:「我願意知道。」
「我不會跟阿宗去紐約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我不去,他一個人去。」
我如墮入五里霧中,「我不明白。」
「我說得再明白沒有,我認為他應當好好獨立生活,有一段冷靜期,把事情想清楚,決定新方向,才從頭努力,我幫了他一個小忙,使他不必擔心這段日子的生活費用,如此「如果我不用一點小手段,他父母怎會放他走。」
「你呢,你留在此地幹什麼?」
「我?你猜猜。」
猜不到。
「會不會是——」
「我答應嫁我男朋友。」
「不可以,你與阿宗是相愛的,如今范家已准——」
「哼,范家,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?」
「藍寶,不要賭氣。「
「我才不會,我不想背著他過一輩子,與他在一起,我將永遠忘不掉他為我作出的犧牲,何苦,我有我的世界,我有我的天地。」
我聽得呆了?
真沒想到她這麼倔強。
「他大後天要走了。」
「他可知道你不與他同行?」
「知道。」
「他捨得?」
「他是受過教育的人,知道怎麼做才對。」
「對不起,我看錯了你。」我低下頭。
「不要緊,我也看錯了你。」
我啼笑皆非,既慚愧又不好意思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她仰起頭,「我要走了。」
她用手撥一撥金項鏈,發出悅耳的錚一聲,金鏈閃一閃,上面寫著BABY BLUE。
真是一個難忘的女子,又偏有著這麼難忘的名字。
試練
「是嗎?」她瞇著眼睛問:「上帝真的與我們同在?你真相信?」
說話的時候,她並不安份,雙腿不停的彈動,一邊聽耳筒收音機,還連帶咀嚼口香糖,半絲誠意也沒有,脫口而出,問我這麼嚴肅的問題。
她的頭髮剪成一層一層,熨得似鐵絲般,四處灑開,發消已經焦黃,頭頂還染著一片彩藍。濃厚的化妝搭在臉上,卻掩不住她精緻的五官。
如果把化妝抹掉,髮型改一改,換掉身上的衣服,她也許就是一般人所說的青春玉女。
如果她肯換下身上的衣服,如果她身上穿的可以算是衣服——那些黑色的,一條一搭,拉過來又扯過去的廉價時裝,線口早已鬆掉,紐子一半掉下來,似在身上披一張骯髒的床單。
很多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:你真相信上帝?
自從在初三,我決定讀神學做牧羊人以來,連父母親都這樣問過我。
活潑頑皮的同學們,也不放過我。
我早有一大套理論,隨時取出與他們辯證,但今日,被這女孩子一問,我竟然答不出來。我在教會裡,已經接近休息的時分,聚會早已散去,只剩下我與清潔工人。
剛要走,她進來了,背著大袋.手上戴露指手套,足上共穿兩隻鑲花邊的襪子,銀色皮鞋,脖子上掛滿假珠子,大耳環。
她像棵裝飾好的聖誕樹。
我忍不住微笑。
從前,他們稱這種不羈的少女為女阿飛,現在真不知這叫什麼,想必有個專用名詞。
她扭著走過來,一邊詫異的問:「怎麼,現在流行白襯衫卡其褲?不會吧,這麼土。」
「我是本教會的弟兄。」
「呵!什麼叫弟兄?」
「在教會中,人人像兄弟姊妹一樣。」
誰知這麼簡單的一句話,引得她轟然大笑,彎下腰,踢足。
這樣的女孩子,怎麼會走進來?
她自己告訴我,「我偶然路過,經過這裡,好奇,進來瞧瞧,弟兄,你看我,還有救沒救?」
我溫和的說,「上帝救世人。」
「是嗎,上帝真與我們同在?你真相信?」她問。
我說:「是,我相信。」
「怎麼會,怎度可能,他在什麼地方,他看到你,看得到我?說來聽聽。」
「請來做禮拜,牧師會得告訴你。」
她扁扁嘴,「拉客!」
「今天我們要休息了。」
「逐客?」
她牙尖嘴利。
我撿起公事包離開,她緊緊貼在我身後。
她嘴巴在哼一首歌:「你你你,你使我震盪……」
奇怪,她跟牢我幹什麼?
司機看到我,把車子駛過來。
她吹口哨,「沒想到你是富家子。」
我拉開車門,她忽然開進車子,「送我一程。」她已經坐好。
我很猶豫,請客容易送客難,不過有司機在,我也不怕。
她狡猾的笑,「上帝救世人,你剛送我一程都不肯,說時容易做時難。」
她也說得有理。
她向我擠擠眼,「上主連麻風病人都醫,你呢?」
我沒想到她知道這麼多典故,不禁看她一眼。
她得意洋洋地說:「幼時,我上過主日學呢。」
「去哪裡?」我問。
她雙眼骨碌碌的轉,「兜兜圈子再說。」
我同司機說:「先把我送回去,隨即送這位小姐。」
司機在倒後鏡看她一眼,不作聲。
「你這麼傲慢,怎麼做個好弟兄?」她問。
我在家門前下了車。
她也說得對。理論上我很明白,越是罪人,越需要赦免,但真正看到她那樣的女子,先嚇個半死,動彈不得,她還不算是壞人,只不過背境環景與我略有不同而已。
回到家,我想了很久,她是否來試練我的人?
那夜我睡得很壞。
第二天出門去上課,有人在門口叫住我。
「嗨。」
是昨天那女孩子,今日改穿窄褲靴子,坐在欄杆上,半仰起頭,眼睛仍瞇成一條縫。
她尋上門來,怎麼辦?只得沉著應付。
「不睬我?對對對,分別為聖,你是聖人,我是罪人,哈哈哈哈哈你不救我嗎,你看著我沉淪?」
我轉身沉著的答。「小姐,如果你有困難,我願意與你參詳,但如果你只為取笑我,恕我對你冷淡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