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玻璃珠的歎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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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頁

 

  露露有點感喟,她美麗的嘴唇牽一牽動,說道:「健明,你們總是逼我,非要把我逼走不可。」

  我說:「露露,我不會,我們始終是朋友。」

  她卻冰雪聰明,「會嗎?我不認為。」

  她猜對了。

  過幾天我跟父親說:「如果我要結婚,家裡會不會幫助我?」

  父親一驚,「你要跟誰結婚?」

  「蓓蓓。」

  他一呆,隨即大樂,「健明,為父的出房子出傢俱,送你們蜜月旅行,如何?」

  我笑說:「那麼我去求婚。」

  「祝你成功。」父親大力拍我肩膀。

  沒想到蓓蓓一邊流淚,一連就答應了——外頭的世界不如她想像中的好,她在這數月中並沒有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。

  而我則覺得有點勞累。

  我親自把請帖送到劉府去,露露說;「屆時我不在香港。」

  我說:「真可惜。」

  劉府的大客廳靜寂深沉,豪華瑰麗,空氣調節陰涼十分,幽幽透著花香,這地方我來過多次,但忽然之間陌生起來,像是一場夢中的幻景,就快要消失在我眼前,我悲哀起來,默不作聲。

  「她也並不是你的理想對象。」露露忽然說。

  我注視她美麗的眼睛,忽然捕捉到一絲靈魂,我於願已足,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言之隱。

  「祝你幸福。」露露說著,緩緩打個呵欠,伸個懶腰,「其實也沒什麼,世上根本沒有十全十美的感情。」

  我知道我應該告辭了。我禮貌的站起來。

  她的眼睛有一絲失神,我忽然把她擁在懷內,有點哽咽,她並沒有推開我,頭依偎在我胸前,有一分鐘的時間,我們什麼都不說,然後我輕輕推開她,我自己走向大門,拉開,離去。

  而我的心,就在那一煞那,碎成一片片。

  在我面前是新的責任,我還要做一個好丈夫。

  濃情

  我坐在床上,攤開手給堅看。

  「還剩多少?」他問。

  「十三塊九角。」我低聲說:「有一角是買報紙用掉的。」

  堅歎口氣,閉起眼睛,「怎麼辦?」

  「我還有一條金鏈,」我勉強的笑,「起碼值二百塊錢。」

  堅睜開眼,「那又能維持多久?」

  「堅,不要問我,」我軟弱的說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  「對不起,秀兒,我不該這樣說!」他將我擁在懷裡。

  我看著他,感覺有點異樣,堅以前不是這樣的,現在他對我講話,卻粗聲粗氣,頻頻歎氣,動不動便是一付絕望的表情。

  我看著他不出聲。

  「你後悔嗎?」他問。

  「後悔什麼?」我的聲音有點硬。

  「後悔從家裡跑了出來,住在小旅館裡!」他的手放開了我。

  「你這樣講是什麼意思?」我頹然倒在床上,「我要是會後侮,就不會跟你跑出來。」

  堅燃了一支煙,「那是你一時衝動,秀兒,現在你雖然不願意講,可是你心裡總有點懊惱,對不對?」

  「堅,過去三天,你整日講這些話,」我想哭,「我想你大概是覺得我連累了你。」

  「連累我?」堅冷笑,「我是窮小子,沒出息,死不足惜,正如你父母說的那樣,你是千金小姐,我累了你才真。」

  「堅,不要再說了,不要再說了。」我伏在枕頭上,眼淚淌了下來。

  堅又歎了口氣。「秀兒,你是知道的,我愛你。」

  「要是你真愛我,請你不要再講這些傷害我的話。」我跳起來說:「堅,對我好一點。」

  堅扔掉了煙,「秀兒,我是愛你的,只是我沒有資格。」

  我擦乾了眼淚,「堅,我肚子餓了,想吃東西。」

  「好,你把外套穿上。」堅說:「到哪兒去?」

  「堅,我想好好的吃一頓,過去的兩個星期,我們都吃得不三不四的,我怕會生病。」

  「好,隨你吧,反正錢不是我的。」他低聲的說。

  「不要把界限分得那麼清楚,堅,錢便是錢,用了出去,難道還有記號嗎?」我苦笑。

  「秀兒,這幾個星期來,你可苦了。」堅低著頭。

  我披上外套,「別這麼說。」我拉起堅的手,「堅,十多年後,我們想到今天,便會覺得好笑,振奮一點吧。」

  「我應該鼓勵你才對,」堅說:「你父母老是把我當作十惡不赦的人。我要是真的沒良心,倒也好了,錢花光了可以逼你去做舞女,然而我不是那種人,我每秒鐘都在想,是我連累了你。」

  我掩住了他的嘴,「堅,我們吃飯去吧。」

  我與他下了樓,旅館裡的侍役照例向我們看了看,雖然裝成不感興趣的樣子,心裡大概是好奇的。

  「我不喜歡他們的眼色。」堅說:「把今天的房租付給他們吧。」

  我拿出那幾張鈔票,「十二塊。」我說。把錢放在櫃面。

  「我們走吧。」堅說。

  「堅,」我遲疑了一下,「你進過當鋪沒有?去把金鏈給當掉吧。」我解下了鏈子。

  「出來有多久呢?」堅又歎了口氣,「五百塊已經用光了。」

  我不出聲,與他走到了街上,太陽是那麼好的,我卻覺得有點冷,我知道必須要輕鬆一點,才可以把堅從這種冷感要拉出來,也好使我自己暖一陣子。

  「快三個星期了,」我笑道:「才洗過五次澡,好像是五次,也不記得了,反正整個人是髒髒的。」

  堅並沒有笑,「秀兒,買張報紙吧。」

  我扔下一角,拿了張報紙,打開了,一眼就瞥到分類小廣告中那段尋人啟事。

  「還是那麼說?」堅問。

  「是,還是那麼說,要是我再不醒悟一個人回去,他會與我斷絕父女關係。」

  「他們為什麼恨我?」堅茫然的問:「把我們逼到如此地步,又有什麼好處?他們到這種情形之下,依然不肯讓步。」

  「我不會回去的,堅,我永遠不會回去。」我將手放在他的手上,「堅,沒有你我活著也沒意思。」我低下了頭,「我們可以自己建立一個家,租一間木屋也好,石屋也好。去找事做,甚至做工也行,反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可以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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