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偷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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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診室內靜默了一會兒,病人的神情十分溫柔,像是再度看到年輕美麗的寡母緩緩放下頭頂的長髮,對鏡梳妝。

  醫生問:「這種偷窺行為,在什麼時候停止?」

  病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,自顧自說下去:「直至有一夜——那一夜開始的時候,與任何一夜沒有不同,她悄悄地在鏡中欣賞自己的黑髮、皮膚、用手捧著臉細細地看,然後她笑了,關掉那盞小小的燈,她走到臥室中央,忽然站到一張小凳子上面去」

  醫生的筆記簿子掉到地上發出噗一聲。

  病人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,碧清淒滄的大眼睛像幼兒般彷徨,「醫生,那時我才發覺,天花板上垂著一條繩環,她迅速套進去,靜寂無聲,結束了她的生命。」

  病人用手緊緊掩住面孔,「而我,站在門後,始終以一個觀眾的身份,不作一聲,半晌,才明白過來,臥室不是一個舞台,房間裡所發生的事,不是一場戲,於是我發狂似跑到鄰居拍門求救,可是已經太遲,家母返魂乏術。」

  見多識廣,診治過無數病例的心理醫生也禁不住微微張大了嘴。

  病人驀然坐起來,長髮散落在肩膀上,臉容蒼白,「醫生,我間接殺死了母親。」

  醫生按住她,「不,不是你的錯,她沮喪了有一段日子,終於鑽不出牛角尖,走了這一步下策,你毋須責怪自己。」

  病人額角冒出亮晶晶汗珠,閉上眼睛,歎息一聲,她似鎮定下來,忽然說:「哎呀,時間到了,我有事。」

  醫生說:「請留步,我想與你多談一會兒。」

  「抱歉,醫生,這不是一個約會,我必須去接小女放學,我明天再來。」她匆匆離去。

  「等一等。」醫生追出。

  病人苗條身影已在門外消失。

  看護笑著對醫生說:「上天有時非常公道,那麼漂亮的人也有煩惱。」

  醫生無言。

  病人離開診所,神色漸漸平靜,隨便怎麼觀察,都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,並無異樣。

  她在小學門口接了女兒。

  回家途中,在車上,那小孩子說:「今天是父親逝世一週年紀念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我想念父親。」

  少婦答:「我也是。」

  母女無限惆悵,緊緊擁抱,少婦默默流下淚來。

  她們住在寬敞舒適的公寓裡,傍晚,家務助理下了班,女孩獨自在房間做功課,累了,在床上睡著。

  深夜驀然醒來,女孩走出客廳找水喝,大堂漆黑,她躡足輕輕走過,

  忽然發覺母親臥室門底有一線燈光,呵,她也睡著了嗎,要不要替她關燈?

  女孩走近,把臥室門推開一條縫。

  她為室內的情形訝異,只見母親放下了漆黑的長髮,身上只穿一件象牙色絲袍,雙手捧著自己的臉,在水晶鏡子裡細細端詳。

  女孩這時發覺母親的肌膚白得沒有血色,壓根兒沒有生氣,只見她輕輕站起來,對著鏡子,緩緩脫下絲袍。

  女孩站在門後偷窺,為這個情形迷惑。

  母親在該到那看上去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,她在微笑呢。父親去世後,已經有一段日子沒見過母親的笑意,很多時候她不言不動,只是坐著沉思,女孩已學會照顧自己,不去打擾母親。

  站在黑暗中,七歲的她,靜靜偷窺,直至母親熄了那盞小小的燈,她才輕輕回房。

  紅鞋

  母親進書房喚他的時候,徐維清正與電腦下棋,輸得一敗塗地。

  「你父親找你,請你到公司去見他。」

  維清問:「有什麼事?」

  「今天是他生日,大排筵席,藉此介紹你給眾人認識。」

  維清問:「你會否出席?」

  他母親神色忽然僵硬,「我與他已長遠沒有來往。」

  維清歎口氣,「是,母親。」

  「你到了大宅,把那對徠儷水晶瓶子給我帶回來,那還是你外婆給我的嫁妝,現在已找不到那樣好的東西了。」

  「是,母親。」

  維清那容貌秀麗,出自大家的母親忽然握住他的手,「維清,你是我唯一的希望。」

  維清把母親的手輕輕按在臉上,半晌,母親歎口氣走出書房。

  做她也真不容易,一直把喜怒哀樂收藏得那樣嚴密,父母如此鍾愛,身份何等矜貴,卻因婚姻失敗,半生悶悶不樂。

  他父親是另外一個故事。

  到了宇宙大廈,上到三十三樓,推開總裁室大門,秘書馬上笑著迎上來,「維清,徐先生在等你。」

  維清再打開一重門,見到父親徐日權坐在安樂椅上,身上圍著一方白巾,背後站著一個艷妝妙齡女郎,正替他理髮。

  維清開門見山問:「有話同我說?」

  「今晚早點來。」

  「就這麼多?」

  徐日權又說:「到樓下去見段律師,他已準備好文件讓你簽署,我把南灣那幢新屋寫給你,你搬過去住吧。」

  「我同母親相處得很好。」

  徐日權哈哈笑,「相信我,你會需要自己的地方。」

  頭髮已經理好,徐日權拉開抽屜,取出一張鈔票,作為小費,交給女郎,那女郎立刻媚笑著道謝,把錢塞進衣襟裡。維清別轉面孔,不欲觀之,只覺惡俗,他逕下樓去。

  段律師在等他,「維清,恭喜你學成歸來,請過這邊,文件已準備妥當。」

  維清簽完名,「我父親還是老樣子?」

  段律師笑,「一貫作風,拚命賺,拚命玩。」

  「從不顧慮我母親脆弱的心靈。」

  段律師不能置評,只得賠笑。

  半晌維清抬起頭來輕聲問:「段律師,梁小姐可在?」

  段律師笑了,揚聲叫助手:「灼真,你進來一下。」

  梁灼真應聲而至,在維清眼中,她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可人兒。

  整間宇宙,就是梁灼真對徐日權不假辭色,公歸公,私管私。這些日子來,維清都看在眼中。

  當下她微笑打招呼,「維清,好嗎,打算在本市長住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會加入宇宙嗎?」

  「不,我已在大學找到一份教職,將在英國文學系工作。」

  「那多好,只怕徐先生要失望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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