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,我不想讀書。」
「不讀乃,做些甚麼?
有均伸個懶腰,「我不知道。」
鄭先生終於忍不住提高聲音,「在疽問屋子裡,由我包膳食住宿零用,由我立例,暑假後你給我到美國去讀書,不然就別姓鄭。」
談話就此結束。
鄭太太自己不開口,找了大女兒來同有均詆判。
「到底是甚麼原因?曠課,不交功課,與同學打架,對教授無禮……
有均用手捧著頭不響。
第一年讀得好好,第二年變成這樣,是甚麼叫你憧怒?」
有均不出聲。
姐姐有群問:「是因為父母鬧離婚的事影向情緒?」
有均索性躺到床上。
「大人有大人的意願,與你無關,你把書讀好即可。」
有均一聲不響,他不想分辨,也不想吵架。
「你有你自己的前途,從此輟學,你想做信差還是售貨員,發脾氣也不能以前程作賭注。」
有均雙眼看著天花板。
「自小你是比較敏感,老實說,看到秘聞雜誌上大肆宣揚父親與青春艷星的情史,我也有點吃不消。」
有均忽然說了兩個字:「羞恥。」
有群按著弟弟的手,「傻子,那與你無關。」
有均轉過身去面對牆壁。
「好好休息一個暑假,九月到美國去升學,我會替你找一間學校。」
「我不去。」
「脾氣那麼僵,吃虧的是自己。」
姐姐走了,大哥有祥來看他。
他並沒有教訓小弟,對功課的事一字不提。
他只是說:「在家過暑假至悶不過,大哥送你來回飛機票,這是我在溫哥華英吉利灣公寓的門匙,你去渡假靜思可好?」
有均由衷感激大哥。
「地址與零錢都在信封裡,出了飛機場,租部車子,海闊天空,你一定喜歡。
至少沒有家長在耳邊嚕嗦,大哥救了他。
有祥大力拍打他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
有均背著一隻背囊就上了飛機。
內心已平靜不少,覺得過去六個月的行為也許是過激」點。
他喜歡建築系,也有能力讀上去,可是情緒狂躁不安,根本無法集中學業。
從窗戶看出去二片雲海,俗世事好似離得很遠,他終於鬆口氣。
廿一歲的鄭有均輕輕閉上眼睛。
到了目的地,他用鑰匙打開公寓大門走進去,電話鈐已經在響。
「大哥?」
「是,還喜歡嗎?」
「很好,多謝你的安排。一
「儲物室有滑雪及潛水器具,腳踏車在露台上,你隨便用。」
有祥不多話,一下子掛了線,使有均舒服。
他到附近意大利小飯店飽餐一頓,回來淋浴休息。
不知睡了多久,耳畔彷彿傳來母親哭泣聲,真似噩夢,明明是她,只得有均與她同住,知道她為婚變傷心欲絕,可是一到白天,母親又比好濃妝,穿金戴銀地出外交際,真可怕。
他醒來,披上外套,到英吉利灣的海灘去散步。
天陰,微兩,有霧,沙灘上別有情調。
一條浮木上有飄逸的影子,看仔細了,是個華裔女子,穿白襯衫卡其褲,頭髮挽在腦後,正在沉思。
有均想與她招呼,又不敢,在不遠處坐下。
另一旁有個不住問問題的小男孩,一直纏住他爸問: 〔蟹為甚麼打洞?」〔躲起來」,「躲誰?」「敵人」,「誰是敵人」,一也許是人類」,「人類為甚麼要傷害別的生物」……
有均好久沒有這樣輕鬆過,不覺微笑。
冰淇淋車子駛近,有均買了三色蛋筒請那小男孩。
忽然聽得有人說:「請我嗎?」
一抬頭,正是那女子,沒想到她容貌如此秀麗,有均一怔,連忙送她一客覆盆子。
他搭訕說:「天雨都這麼多人。」
「今晚放煙花,市民都來霸個好位置。」
有均意外,甚麼日子?」
〔國慶日,噫,你是遊客?」
有均落寞地點點頭,不知怎地,同陌生人傾訴起來:「我被學校開除,到這裡來面壁靜思。」
那年紀明顯恍他大的女郎並不覺得是大新聞,淡淡說:「甚麼時候都可以讀書。 」
有均的耳朵受用。
這些日子來他聽到的只有各式各樣的責罵,很少這樣體貼的話。
雨忽然下得急了。
女郎沒有外套,有均脫下自己的外衣罩她頭上,兩人過了馬路,回到公寓樓下。
「你也住這裡?」
有均笑答,二樓,你呢?」
「八樓,原來是鄰居。」
有均鼓起勇氣,「可以問你的名字嗎?」
女郎非常大方,我叫周晚晴。」
多麼好聽的名字。
做人,早睛是有少年運,晚晴則代表晚年過得好,更加重要。
周小姐有一股特殊慵倦親切之態,鄭有均不小了,廿一歲已屬成年,為這名秀麗的異性吸引。
「來,請到八樓來喝下午荼。」
有均毫不猶疑接受邀請。
八樓景致更為寬廣,女慵人捧出荼點。
有均不禁對她的身份好奇,是甚麼人,富女、外遇、有夫之婦?
她家裡很舒服,樂聲細細,紅茶濃洌芬芳。
「幾點鐘放煙花?」
「十點正開始。」
沒想到一來就碰到這樣盛事。
喝完茶,年輕的有均盼望地問:「還可以見面嗎?」
周晚晴微笑,「每早我都在樓下泳池游泳。」
「八點鐘可以看到你嗎?」
「再早一點。」
「明早再會。」
有均在大哥的沙發上睡著了,忽然看見周晚晴婀娜地朝他走來,「咦,到底還是小孩子,你不看煙花?」伸手推他。
有均驚醒。
窗外恰巧蓬一聲,紅綠色煙花似一把流星雨般灑開,如一朵碩大的菊花,光彩奪目。
看熱鬧的群眾歡呼鼓掌。
大哥的主意真好,現在他完全一個人了,可以靜靜想個清楚。
用失學來抗議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,叫父親痛心,吸引他注意力,他會因此與母親重修舊好?
不可能,他有他的慾望需要。
有均忽然之間明白了是非。
他深深歎息。
接著,姐姐的電話也來了。
都那麼關心這個小弟,還想怎麼樣。
不過,他嘴巴仍然倔強,「我不回大學。」
可是有群也學了有祥那套,再也不與弟弟爭辯學業問題,只是問:「還開心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