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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頁

 

  我走到客廳打電話回家問,家裡說尊並沒有找過我。我一肚子的氣變了罕納。我不相信我會低頭,不是我的,遲早不是我的。為這點小事藉故不理我?隨他去好了。

  這時候有人按鈴,我順便去開門。

  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,笑容滿臉的看著我。

  我只好也看著他。

  我問:「請問找誰?」我並不認識他。

  他說:「真的還是假的?這麼快不認得我了?」

  聲音是有點熟。

  我問:「那一位呀?」我瞪著他。

  「我的天!」他說:「我是康嘉呀,怎麼才剃了頭,就不認得了?自然,我買了一套新衣服,喂,你也換了衣服!」

  我既好氣又好笑,只好放他進來。

  人真是要衣妝,佛要金妝,他換了普通的白T恤白褲子,剪了頭髮,不瞞你,看上去還頂英俊,再也不像叫化子了,尤其是一管鼻子,挺得很,雙眼有神。

  姊姊也不認得他,直笑。

  姊夫與他拍著肩膀,一直稱讚他。

  我雖然是心事重重,也只好陪著他們坐在客廳裡。

  康嘉說著他船上的趣事,什麼一船七八個大男人,忙起來都不穿衣服,把船當裸體營等等。

  他的豪放、快樂、積極,都是他的魅力。

  我忽然有點羨慕他這種四海為家的生活,既有貢獻又有意義。姊夫說得對,像我們這樣,混混就幾十年過去了。在短短數小時中,我對他的印象大變。

  他器量很大,一點不生我的氣,也可見他並沒有將我放在眼內,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自卑。

  從他的口氣聽來,他是一個現代魯賓遜,什麼都會,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不要說是修汽車引擎了,我真看輕了他。

  他說最高興是無意捕到名貴的貝殼,可以賣錢,可惜不是常常有,我們聽得入了神,一下子吃飯的時間就到了。

  尊還是沒打電話來;、

  姊夫說:「便飯便飯,吃完我們去夜總會坐坐,再請客。」

  我說:「康先生不會喜歡夜總會這種地方。」

  姊姊笑著回頭問我,「你怎麼知道呢?」

  我忽然就漲紅了臉。

  康嘉說:「我根本沒有機會去,去觀光一下也是好的。」

  就這麼說妥了。

  我又換了姊姊的旗袍與鞋子,都稍微大一點。我存心不回家,不聽尊的電話,他有耐心,應該可以找到姊姊家來。我也存心出去跳舞玩玩。

  到了夜總會,人不多。

  姊夫挑了張好桌子坐下。

  我還笑道:「姊姊,你看姊夫這麼熟練,一定是常來的。」

  姊姊也笑,「讓他來好了。」那種信任,根本是叫人妒忌的。

  其實姊夫一下班便回家,怎麼會到這種地方留連?

  我叫了酒,叫了甜點心。才看了一場表演,聽了幾首歌,我便看見尊與一個女人走了進來。

  我呆住了。然後心裡開始冷。

  那女人的一張臉很熟,不曉得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,憑良心說,好看是很好看,臉上自然有一股妖冶之氣。我不出聲。

  不需要解釋了,我明白了。

  這還用說什麼呢?

  兩年來的精力時間就這麼泡了湯。

  我暗暗歎一口氣,現在不是他怎麼下台,而是我怎麼下台。到底今天是個怎麼樣的日子,我也不大敢說,什麼都湊在一起發生。

  我轉過了臉不響,沒多久姊姊也發覺了。姊姊跟姊夫說:「我們換個地方坐吧。」

  姊夫又不是瞎子,也說:「是的,別的地方也有表演,我們換個地方。」

  康嘉無所謂,我們便走,一桌人站起來,尊也看見我們,他吃一驚,但並不慌張,只是笑著點點頭,也不打算解釋分辯,我們快快的離開,也沒有給他這種機會。

  在車子裡姊姊拉住我的手,低聲說:「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如今親眼看見,更好。像我們這種人家,難道還上門去跟他爭不成?只當算了,你如果聽姊姊的話,就忘了這件事。」

  我早就心灰意冷,那裡還聽得見什麼。

  可是又要裝個大方樣,又兜了一個聽歌的地方,才回家。

  我這個人只會發脾氣,不大會哭,因此到了家,跟爸媽說了幾句話,便上床睡覺。反正爸媽也不喜歡尊。夜間我彷彿聽見電話不停的響。可是我自己的電話就在床頭,不會聽不見。

  到底兩年了。

  第二天醒來,我獨自呆坐了一會兒,只有姊姊來過電話問我。我一生氣,就換了陳年牛仔褲與襯衫,坐在床上看武俠小說。我不是傷心,只是氣,傷心是慢慢來的。

  女傭人沒多久就進來說有位先生在客廳等我。

  我第一個感覺是尊。可是女傭人認得尊。他不會在客廳等我,他多數是直出直入的。

  我跑到客廳一看,是康嘉,他還是那種一身是太陽,一身是勁的樣子。我默默的坐在他對面,看了他一眼。

  「咦,你怎麼了?還生氣?」他問我。

  「不不,不生氣。」我說:「應該是你生我的氣才是。」

  「那裡會。」他說。

  他身邊放著一盒糖,我笑了,他粗中有細,居然還做這種事。不不,他不是粗,他只是豪放。

  「你來看我?」

  「是呀,我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到郊外去。」他說。

  「這裡郊外沒有深海生物。」我笑說。

  他也微笑。

 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。

  「我想去看看蠔。」他說。

  「蠔?」我睜大了眼睛。

  「是呀,這裡郊外有個流浮山,出蠔,是不是?」他說:「你姊夫姊姊沒空,他們說你知道路,所以我來請你陪我去。」

  「真是好主意,太遠了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們香港小姐呀,都是這樣子,風吹一下就倒了,雨淋一下就壞了,走路累,坐車悶——」

  我既好氣又好笑,聽他說下去。

  「——最好天天穿件巴黎新裝,模特兒似的站著供人欣賞。」他說完了。

  我越聽越不對勁,這不是變了諷刺我?我反問:「你要我們怎麼樣?也脫得光光的,到海洋去打撈見殼?」

  他哈哈大笑起來,我才想起說錯了話,收回已經來不及了,因此只好乾瞪著眼。坦白的說,跟尊在一起,根本是像做一場戲,他穿白,我也穿白,他穿黑,我配紅,兩個人進進出出,叫人家看,他就滿足了,他是一個頂頂虛榮的繡花枕頭。而康嘉,他是個活生生的男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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