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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頁

 

  康嘉問:「你到底去不去?」

  「你那個車子!」我皺眉。

  「車子,是用來代步的,凡是三十分鐘內可以走得到的路程,我從來不開車。我那個車有什麼不好?」

  我看看他,默默的。他每一句話都理直氣壯。

  我說:「我換套衣服,很快的。」

  「不用,」他笑,「這套就很好。」

  我也笑了,只好依他,回房裡換平底布鞋,女傭人說:「小姐,這位先生好。」她言下之意,就是說尊不好。每個人都說尊不好,尊偏偏又給他們說中了,我低頭穿鞋子,心中默默歎口氣。

  走到客廳,我說:「就這樣可以走了。」

  康嘉忽然說:「把腳擱在茶几上。」

  我覺得奇怪,只好照做,他替我把鞋帶縛好。

  原來鞋帶散了。

  我真覺得感動。也說不出話來,跟他出門,上了他的車,我知道康嘉這個人了,他給女人一種大樹那樣感覺,可靠,可以信任,有幹勁。跟著他這種男人,到了天涯海角,也不怕會沒飯吃,他的笑容就是他的保障。在車裡我除了指點路程,不大說話。

  他說:「我原以為你話很多。誰知一離開姊姊,也不怎麼凶。」他看了我一眼。

  我說:「你哪裡知道,我心裡有事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他笑,「因為你那個小阿飛男朋友跟別的女人在一起?」

  我吃一驚,「你怎麼知道的?你怎麼看得出來?還是姊姊姊夫他們告訴你的?」

  「當然是我眼觀四方。」他說:「這還用解釋?」

  我不作聲。

  他說:「女孩子喜歡為戀愛而戀愛。」

  我反問:「你戀愛過?」

  「還沒有。」

  「你憑什麼說我?」我又問。

  「你自己想想看。」他說:「我覺得戀愛不是這樣表面化的。愛是一種默契。」

  「人人都得像梁山伯祝英台?」我又問。、

  「你又凶了,又要跟我吵架了。」他笑說,

  「你不該說我的男朋友——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小阿飛。」

  「對不起,我太主觀了。」他馬上道歉。

  「他根本是小阿飛。」我說:「好吃懶做,倚賴父蔭,見異思遷,胸無大志,目中無人,標新立異,慘綠少年。兩年來我竟沒有看清楚!」

  康嘉笑了。「將來你怎麼說我?」

  我詫異的問:「我為什麼要說你?」

  「因為我想做你的男朋友,見你這麼批評你以前的男朋友,我不免有點心驚肉跳,以後得罪你,你不曉得怎麼罵我呢。」他還是笑。

  我失色說,「你這個人,好厚的皮!」

  「我皮厚?」他收斂了笑容,「不不,我坦白而已。你不願意我們做朋友?」

  「朋友是朋友,男朋友是男朋友,怎麼一樣?況且挑朋友,也不必桃我,我只會穿個巴黎新裝,站在那裡被人欣賞,有什麼用?」我諷刺他。

  他靜了一會兒,然後說:「穿巴黎新裝,也不是個個穿得那麼漂亮…那一日……你很美麗。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帽子,那層網,是一種奇怪的恍惚,我很喜歡……」

  他不會說讚美的話,因此說得很稚氣很真實,我聽呆了,我幾乎相信自己是美麗的,幾乎飄飄然起來。

  我停停神說:「你要配眼鏡了,你沒看清楚。」

  他說:「是呀,我的醫生是叫我去驗眼。」他又活潑起來。

  我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。

  車子終於到了流浮山,我與他一路走下蠔田去。他這個人,真是太瀟灑了,鞋子也不脫,便往水裡走,我也跟著他,他身邊有簡單的測量器,我根本不懂他在做什麼,坦白的說,我開始有點崇拜他。

 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等他。他全神貫注的在做他的工作,捲著衣袖,腳踏在水中。我很久沒有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,太陽很烈,但是海風很舒服,我掠掠頭髮,呼出一口氣。我在享受。

  與尊在一起,永遠是從一個冷氣間到另外一個冷氣間,永遠不會有這種開懷,一直只是做作。

  我是怎麼跟他在一起兩年的?因為沒有比較?康嘉的坦白…他在車上說的那番話,我漸漸臉紅。

  早已過了午飯時分,我居然覺得肚子餓,但是我沒有催他,我耐心的等,終於他過來了,他看見我的臉,我也笑著回看他。

  他說:「臉都曬得紅紅的了,」語氣很憐惜,「來,肚子餓了,吃飯去。」

  我只好又跟他走,我們走到一個飯店,他叫了吃的,也不管衛生不衛生,便據案大嚼,我想:捨命陪君子,生黃疽病也只好生,也吃得十二分香。

  吃完之後他建議回家,怕我累。我說我不怕,又陪他到海另外一邊去。

  這一次他留得更久,把襯衫交給我,同時叫我幫他撿一種帶紅色的石子。我索性脫了鞋子,一塊塊的挑,真是弄得腰酸背疼,曬得兩眼發直,可是完全忘了我的煩惱,康嘉說他慢慢才解釋給我聽,這紅色的石子有什麼用途。

  唉,這是怎麼攪的,開頭見到他,我是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呵。

  直到太陽一半落在海裡,我們才開車回家。

  一路上我們討論著剛才的收穫。到了姊夫家,我們兩個人又髒又臭的出現。

  姊姊問:「這是秀秀?」她幾乎是驚叫的。

  我解釋:「洗完澡就不怕了。」

  「秀秀,尊打過電話來。」她說。

  我一猶疑,到底兩年了。然後我下一個決心,「不要緊,讓他打好了。」

  姊夫說:「這倒不錯,秀秀如今臉上有血色了。」

  姊姊笑說:「也許你們不知道,秀秀在大學念的是生物。」

  康嘉如雷殛,「不是!」他嚷。

  我說:「怎麼不是?有什麼稀奇?」

  「我有眼不識泰山,有眼不識泰山!」他懊惱的說。

  我笑了。

  姊姊輕說:「放心,爸爸還沒見到你,你自然不識泰山。」

  我老大的白眼給姊姊,太離譜了!

  我說:「生物是生物,海洋裡的,我可不大懂。」

  「噯,我們的組織要請女秘書呢。」康嘉直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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