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愛人自房間裡走出來,「什麼事?」
尚彼說:「這是我妻子,我們兩人是小白的朋友。」他拉著米雪兒的手,「來我們做早餐去。」
雅倫馮知道錯了,驚悔交集。
我灰心的說:「我們永遠沒有可能在一起,你的思想太狹窄,心地太骯髒,一男一女便必然上過床了,兩女一男為什麼不是性派對呢?我們的想法不一樣,再見。」
「小白——」
「你令我的生活不快!我們是兩種人!你為什麼不能明白?為什麼你一定要侵犯我的自由?」
「小白。」
「你走吧,我不要再看見你,你沒有資格侮辱我與我的朋友,你走吧。」
他看著我很久,他說:「對不起。」眼睛都紅了。
「你是我的什麼人?竟然出口傷人,你付出過什麼,要得回那麼多,你買給我一杯咖啡,便想得到我的靈魂,太過份了。」
我把門大力推上。
尚被與米雪兒表示歉意。
我說,「這種男人,怎麼忍受呢?」
最不能忍受的,是他使我在朋友面前丟臉,我不會忘記,我是那種一輩子記仇的人物。
雅倫馮被我轟走以後,我趕緊去訂飛機票,自覺很笨,為一個不相干的人白白在香港耽了一段時候,想起來很可笑。
就在上飛機的前一天,張打電話來。
他說:「你是真生氣了?臨上飛機都不通知一聲,十多年的朋友因一些小事就一筆勾銷。」
我說:「你把我當朋友嗎?」
「不把你當朋友,我巴巴的打這個電話?熱面孔貼冷屁股呢,我放著現成的熱面孔,還怕貼不到冷屁股?」
我忍不住笑。
「真庸俗!」我說。
「告訴你,雅倫馮與麗絲終於決定結婚了。」
「啊?」我一怔。
「昨天決定的。」張說:「麗絲高興得不得了,她等這一聲求婚足足等了十年。同時她覺得以前對你的態度是錯誤的,是以她要替你——」
「張,如果你是認識我的話,你想我還能與她一起吃飯喝茶嗎?」
「人家是好意。」
「我一向不管這些。」
「小白,你還是回歐洲去吧,」張說:「你根本不是中國人了。」
我哼一聲,「你別以為洋人個個都像我這麼瀟灑。」
「你並不是瀟灑,你不過記仇,什麼人得罪你,你便記一輩子。」
我差點沒拍手,一邊說,「講對了!」
我掛上電話,心中很替雅倫馮惋惜。
這麼快便投降,年紀還很輕,三十上下,剛剛開始,為了一點點的安全感,娶個需要他(並不見得是愛他)的妻子,就此渡過下半輩子。
雅倫馮是有一點潛質的,將來他這個潛質若是不發揮還好過,若是他處處求進步,麗絲會被他遠遠拋在後面,他們的婚姻仍然不持久。
我隨即想:這是旁人的事,與我無關。
那夜卻失眠了。第二天睡到中午。家裡冷清清的,我有點懷念別人小家庭的熱鬧,然而別人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,我不能在小公寓裡生兩個粗糙的孩子,把他們養大,在廚房中一天煮三頓飯,穿一條牛仔褲去買菜,閒來往菲律賓旅行。
我還要作畫與開畫展,我尚未成名,我的生命還有一大段要走的路,我不能自尋障礙。
門鈴響了起來,我披上睡袍去開門。
門外是雅倫馮。
本想諷刺他幾句,終於忍住。相識一場,分手在即,寬容點算了。
「聽說你明天要走。」他說。
「正是。」我說。
「這所公寓呢?」他問:「任它空置?」
「這種小問題,何必操心。」我說:「你呢,聽說結婚了?」
「是。」他默然。
「你們會很快樂。」我說。
「我最恨你言語間的蔑視:『你們』『我們』。」他說:「一輩子忘不了。」
我很覺歉意。
隔了很久他說:「人們很奇怪,愛的是一些人,與之結婚生子的,又是另外一些人。」
我想說:我才不會那般妥協。可是終於又忍住。
我說:「祝你幸福。」
「小白,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,只能過普通的日子。」他起身告辭時如此說。
他所不知道的是,我也是一個普通的人,只是生活方式不同,就在不久之前,我對他很有一點感情。
我們之間只差那麼一點點。
兇徒
從莉莉家中出來的時候,她跟我說:「你一個人進進出出,難道不害怕?治安這麼壞。」
我聳聳肩,「盡最小心罷了,真有什麼事,找個手無駁雞之力的男朋友同行,未必有保護作用。」
我獨自開車回家,停好車,用鎖匙開鐵門。
守門的人向我點點頭,我問:「好嗎?」
他說:「四十四號來了警車與救傷車,此刻還沒有散呢。」
「什麼時候來的?」我問。
「傍晚,有人開槍傷人。」
「入屋行劫?」
「不是,仇殺。」
「傷者死了沒有?」
「沒有。送到醫院急救去了。」
「兇手呢?」
「也許在這附近,也許已經走遠了。」他閒閒道來,就如說報上另一宗新聞般。
我進鐵門,按電梯。
電梯還沒有下來之前,我慣性開信箱。信箱中有三份雜誌兩份賬單。
進電梯我按九字。
出電機,正預備開另一重鐵門,忽然有一個男人竄出來,用一件烏油油的武器指著我。
那是一柄槍。
我比想像中鎮靜。這種事香港市民遲早都會碰上,是生活的一部份。
我看著他,他看著我。
「不准叫!」他沉聲說。
我說:「我有叫嗎?我不會叫。」
他穿得很好,西裝、領帶、薄底皮鞋。
我問:「你要什麼?」
「開門進去。」他揮揮槍:「快。」
「我腕上這隻手表當都可以當一萬元,你應該心足。」我說:「快走吧。」
「進屋子去,快開門!」
「你到底要什麼?」我問:「門我是不開的了,我不會這麼笨。」
「你想死?」
「如果命中注定我這麼——」
他揚手給我一個耳光,搶去我的手袋,掏出鎖匙開了兩重門。
我伸手摸臉,火辣辣的痛,摸了一手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