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然你是愛他的,」咪咪說:「姊夫是個好人。」
我說:「但是咪咪,這世界上的好人很多的。」
「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。」咪咪說:「很虛無飄渺的一件事。」
「自然我們之間有深切的瞭解,互相體貼,事事有商有量,做什麼都多一個好伴侶,生活因此較為容易,如此而已,當初我做少女時的憧憬中對象,條件要比他好太多。」
「白色武士?」咪咪問。
「不,至少是學問氣質都比他好的一個人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嫁姊夫?」
我歎口氣,「等不及了……」我仰起頭,「一切都是注定的,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。」
咪咪笑,「或者你真正愛上姊夫。」
「是嗎,」我說:「人在商業社會中活過了三十歲,衣食住行才是最重要的,誰還是羅漫蒂克的傻子?忙著自愛還來不及呢」
「你聽上去並不滿足。」
「是,」我承認,「我認為我應得到更多的關懷,你看李德明,只管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換了另外一個女人,穿著我穿熟的衣服,梳著我的髮型照樣遞茶遞水給他,他也不會發覺換了人。」
咪咪又大笑,「我真欣賞你的幽默感。」
幽默感?這都是事實,也許我的生活太幽默,我快受不了了。
當晚我對我的丈夫李德明說:「你看過『克藍瑪對克籃瑪』沒有?那個太太就是我!」
李德明在讀報,他抬抬眉毛,「別瞎講,我們又沒有孩子,哪來那麼動人的故事。」
「好得很,」我坐下來,「你不受警告,那就算了。」我拿起那本「杜魯福訪問希治閣」。
李德明終於放下報紙,「你才三十五歲,屬狗,還沒到更年期吧、怎麼會這麼古怪?」
「屬狗也只有三十三歲半。」我大聲抗議。
他懶洋洋地說:「有什麼分別?反正都已可以做咪咪的媽。」
我氣結。
結了婚就一文不值了。
多少女人,廿六七歲還當自己是小孩子,廿九三十還作老飛女打扮,甚至三十老幾,還想以風華絕代來傾國傾城呢。
做了人老婆。就這個樣子。
李德明這個人,應該把他放逐到和尚寺,不過到了那個時候,他朝思暮想的恐怕是蒜泥燜狗肉,也決不會是我。
完全不解風情。
此刻咪咪住在我們家,我就揮著手叫她看,「瞧,這就是愛情的墳墓。」
咪咪側著頭,「通常中國女人一過三十歲,就完全沒有童心了,你不同。」
「你在控訴我幼稚?」我白她一眼。
「啊不是,一個人有孩子氣是優點。」咪咪說:「我最喜歡看到銀髮的老太太吃冰淇淋。」
「我不會活到白頭髮時期,離這時間很遠,我就被丈夫氣死了。」
咪咪暑期到香港度假,沒想到成為我談心的對象。她很整潔,非常能做家務,而且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。
我記得在飛機場接到咪咪的時候,她的美貌與標準身裁馬上令我問李德明,「你的背脊癢不癢?」
他瞪我一眼「你在說什麼?」
「七年之癢呀。」
他說:「我們結婚才五年半,你瞎說什麼?」
我覺得自己太多餘,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看上他?我要是再有機會、也會去挑個較為知情識趣的老公。
咪咪並沒有把香港當她的老家,她是探險來的,對她來說,到香港跟去非洲沒有什麼兩樣,都是旅遊勝地。她早出晚歸,往往要待吃晚飯的時候才回來與我們兩夫妻「團聚」,有她在,我與李德明的對白也多起來,生活沒那麼單調。
我不由得想,咪咪終於要回家的。還樣的冷清,除非生一個孩子,否則不能解決。現在飯後我與李德明各自拿一本書看,或是他看英文台,我看連續劇——更糟,坐在不同的房間內看電視。
孩子……也許是時候了,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一下,雖然生命是一個騙局,生老病死緊緊追隨我們,但孩子透明的皮膚,晶瑩的眼睛……孩子代表我們的頑強的希望……孩子……
因為咪咪的緣故,我居然想做母親,人老了就這樣,我揮揮手,老了。
咪咪在香港渡過她十七歲生辰,我送她的禮物是她自己要求的,是在家著名美容院剪一個新髮型。當夜我囑咐女傭人特地做了許多好菜,咪咪還沒有回來,李德明先回來了,手裡捧著兩隻盒子,一大一小。
我頓時問:「怎麼,送給誰的?」
「咪咪,今天她生日,不是嗎?」
你記性倒好。」
「今天早上你才提醒過我,叫我回來吃飯,這不算好記性吧?」
「送兩樣禮物?」
「是你家的親戚,不送,說我不給面子,送,又倒翻醋瓶,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。」
無端端說了兩車話,真被他氣結。
咪咪回來了,她把長髮剪成一層層,非常好看,我讚美她,並祝她生辰快樂,李德明送她的禮物是一條金項鏈與一盒巧克力。
李德明那日有很多的笑容,很大的興趣,很明顯的耐力,不住與咪咪說著話,結婚這些日子,他很少比今天更快活。
我歎口氣,跟自己說:看,李太太,你是越來越小家子氣了,再疑心也不該懷疑到小堂妹身上去,李先生也不見得是那麼下流的小人,別瞎想。
但是我聽見自己問咪咪,「那麼你什麼時候回家?」
咪咪看李德明一眼,「快了。」
我說:「住得開心,便住久一點。」非常虛偽。
李德明說:「我正要介紹男朋友給她。」
我馬上說:「咪咪是外國長大的人,不愁沒有男朋友,還用介紹?」
「我覺得找好對像還是不容易的,」李德明偏要與我爭執,「長輩介紹的比較可靠。」
「我與你有什麼人介紹?」我不服氣。
「月老,」李德明嘻皮笑臉,「月老不是長輩?」
我白他一眼。
咪咪也笑她說:「姊夫真風趣。」
是有這種姐夫的,有小姨在場,特別風騷。
自己的丈夫不爭氣,不能怪人家小女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