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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頁

 

  「棗父母去世,留了點小資產給我,有一個哥哥,在美國加州州立大學做

  教授棗機械科,是,結了婚,有四個孩子。……今年二十七歲了,不知怎麼攪的,大學畢業已是二十三,不過做了四年事。升得快?大家都這麼說。」

  看得出他們對我相當滿意。

  其實還是十多歲的少女比較適合他們。

  周先生問得很露骨:「你喜歡大家庭還是小家庭?成輝的三個兄嫂全部在這裡住。」

  我很坦白:「我愛小家庭。」

  成輝怪我太坦率,眼睛朝我看來。

  我說下去,「妯娌很難相處得好,我與老人家的生活習慣也有所不同。」

  周太太問:「不可以遷就嗎?」

  我微笑不語。

  還是十八九歲的少女比較適合他們。

  「這裡一切都現成:傭人,車子,房子……怎麼樣,不喜歡?」周太太當我如一個孩子。

  我不語,我家裡的一切何嘗不是現成,也並不是太差呢。

  「女孩子長年累月地做事,很吃苦的。」周太太又說。

  「真的,」我贊同,「很吃苦。不爭呢,變得無能,一爭,便成潑婦。」

  成輝說:「不如嫁人算了。」

  他母親也笑說:「我們家媳婦都不必做事。」

  「是嗎?」我問:「是否每個月收月規錢?否則零用怎麼辦?」

  周太太說:「我們家人身邊哪用拿現款,一切簽信用卡,待爹爹付錢好了。」

  「什麼?」我覺得十分荒謬。

  「怎麼,不習慣?」

  我說:「我是習慣靠一雙手的。」我笑,「做出癮來了。」

  周老先生說:「真是個有志氣的好女子。」

  我說:「不算得了,我認識許多人賺了錢自己讀大學的。」

  周太太說:「成輝,你真該學學這種毅力。」

  成輝總是笑。

  我說:「他很好,並不是一般傳說中的公子哥兒那種德性,他很發奮做事。」

  成輝聳聳肩。

  這頓飯吃得很輕鬆。

  我並沒有發表太多的偉論。

  成輝把我送回家的時候說:「他們很喜歡你,說你是完全不同的一個

  人。」

  「跟誰不同?」我問:「你以前的女朋友?」我想起在停車場衝出來與我交涉的那個女子。

  「跟我三個嫂子。」

  「她們都很出名美麗。」

  一個是電影明星,另兩個是名門之女。

  成輝說:「她們也很好,不過你跟她們不同。」

  「我的主張特別多。」我笑。

  「他們並不介意。」

  我很介意,有一個女朋友嫁入豪門,光是過節時辦禮物就窮三代,還得代娘家張羅了送到夫家去,一年不知多少人生日,煩都煩死。

  我笑一笑。

  「你光是笑有什麼用?」成輝有點生氣。

  「這是無可奈何的笑。」

  「你的理想夫家是怎麼樣的?」成輝問。

  「門當戶對,老人家有點節蓄,住得很寬裕,有兩個傭人夠了,愛孩子,」

  我不假思索地說下去:「可以照顧我們,但不必太有錢。」

  成輝說:「我父母覺得你最可愛的地方便是嫌他們錢多。」

  我笑出來。

  「每個媳婦都可以得到三套首飾,完全屬於她們自己,戴完不必歸還保險箱。」成輝說。

  我溫和地說:「有什麼是不必付出代價的呢?連人都鎖進籠子裡,何需擔心保險箱?」

  成輝無奈,「嫂子她們穿衣服都是一流的,拿信用卡去名店簽個字就可以無限度地買,爸媽喜歡媳婦穿得好。」

  「我穿得不好嗎?我也是件件名牌呀,」我說:「嫁人後煩惱也多得不得了。」

  「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樂天知命的人。」成輝說:「我服貼了。」

  每樣事要付出代價,真的,我已經在付。

  在公司裡,總經理對我客氣得不得了,大概認為我快要成為周家的媳婦,

  輕易不肯得罪我,一傳十,十傳百,大夥兒都對我刮目相看。

  因為我不是胡亂在外承認誰誰誰是我男朋友,是周老先生及夫人親口說的,身份又不同。

  事到如今,別的男人也不來約會我了。

  過一兩日,成輝說:「爸爸說,要搬出來住不大好,怕其他的嫂子要有樣學樣。」

  「你要搬出來往?」我故意裝佯。「紉玉!」

  「為什麼你要獨自搬出來住?」「你正經點好不好?」成輝問。

  「十劃還沒有一撇的畫。說來作什麼?

  「跟大人住是有好處的。」』他說:「方便。」

  我但笑不語。

  不是我。我不需要大人照顧。大人七點半起床,我也要七點半起床,大人十二點正吃午飯,我吃不下也要吃。大人肩著的老傭人,動不動給新媳婦看面色。

  不不不。

  「我真是說不服你?」

  「成輝,你又何苦要說服我?」

  「我已深深愛上你。」

  「呵?什麼時候發生的事?」我訝異,」我以為咱們是君子之交。」愛,真是的。

  「氣死我。」他搖搖頭。

  我溫和地說:「氣死你我才不想,誰送玉簪花給我呢?」

  他也微笑,「你還要與我鬥到幾時?」

  我不肯答。

  「我知道你是個頂頂聰明伶俐的女孩子,可是這麼功心計,又是為了什麼?」

  我假裝沒聽見。

  「我不會虧待你的,紉玉,你何必擔心?」

  我翻閱雜誌,索性裝到底。

  「一定要搬出來住,一定要讓你工作,還有什麼?當然,不得逼你做生孩子機器,是不是?」

  我抬起頭來,即使是有了這些自由,我的犧牲也還是很偉大的。三個嫂子!當然,都是落落大方,禮貌客氣有教養的女人--一如果你是她們普通朋友的話。做了親戚,恐怕就不是這樣了,恐怕眉梢眉角就叫人受不了。

  女人,我知道女人的通病,我自己是女人,我就有這些通病。

  我不能不見她們,到底是親戚。在一間公司裡,新來報到尚且要受同事欺侮,別說是大家庭,除非總經理;老爺奶奶特別賞識我,但我又有自知之明,我不會吹捧拍馬。時間一久,新鮮一過,恐怕不大受歡迎。

  況且他們周家怎麼會讓媳婦拋頭露面地出來做事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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