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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頁

 

  她的家境很好,父親是個極有名氣的西醫,但是雙親離異已經十年八年,她父親現在與一個女明星住在一起,她覺得分外的寂寞,男朋友很多,但老嫌他們蠢。「同他們沒什麼好說的。」她形容。

  她想考美國東岸的一間美術學校。

  她問:「念不念美術?」

  「家境寬裕,念美術最理想。」我說:「女孩子念美術氣質最好。」

  「我也這麼想。」她說。

 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:「我媽媽有男朋友。」

  「那也很應該。」我很開通。

  她的母親能有多少歲?不會比我大很多。

  「媽媽三十九歲了。」她說:「男朋友跟她差不多年紀,但從來沒結過婚。」

  「什麼職業?」我好奇。

  「是一個畫家。」趙宛彷彿非常嚮往。

  「呵。」我頓時失望。我一向對藝術家沒有興趣。

  「他是那種很吃得開的藝術家,不是潦倒的,我與他很談得來。」

  這是必然的,趙宛與這類人一定談得投機,物以類聚,可以想像她將來也是干藝術這一行。

  我笑說:「但是藝術家一吃得開,立刻淪為商人,多窩囊,這一口飯不易吃。」

  「我倒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,可惜媽媽不常叫我跟他們見面。」

  「不怕,最壞的時間已經過去,妳已經成長,不久就要獨立地到外國讀書--新環境、新朋友、新天地,到時妳可以忘記一切不愉快,包括教務主任的小鏡子。」

  她大笑。

  她那樣有財力物力支持的青春真正好。

  我並不替她擔心。

  我不是五十四歲的教務主任,我一向覺得孩子們有他們寬廣的天地,他們的新世界美麗得不是我們可以想像,吃苦或是享福,一切是注定的,哪由得我們說什麼。

  話雖然這麼說,但當趙宛說及她母親男朋友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,我也不禁好奇起來。

  那位男士叫卜少奇,從事設計工作,聽趙宛說來,簡直是位「有型士」,銀灰色頭髮、高朓身材、衣著時髦、談吐風趣,他自己開著畫廊以及設計公司,所以工作沒有時限,大把空閒可以做他愛做的事,趙宛非常羨慕及敬佩他。

  「開的車子是保時捷哪。」她說。

  我聽了只有微笑,我當然知道有這種人。

  這樣的男人是很多的。帶點自戀,喜歡出鋒頭,好錦衣玉食女人,有點風度,卻很多時懷幼稚的人生觀。

  我個人不會對這種人有興趣,不過女人的品味個個不一樣……趙宛的母親也快近四十了,怎麼還有這樣的雅興?

  趙宛給我看照片。

  「怎麼樣?很漂亮吧?」

  我看照片。

  一般人或許會覺得他好看,我說:「太瘦了。」

  「胖的人笨相。」趙宛替他辯護。

  「不是胖,是壯。」我更正。

  「你喜歡大力士?」她睜大圓圓的眼睛。

  「不是肌肉纍纍那種。」我笑說:「而是身體健康,這種瘦削得弱不禁風的男士,嘖嘖嘖。」

  趙宛努努嘴。「祝老師嫁個渾身紋身的偉丈夫。」

  我哈哈大笑起來,趙宛的確可以說是我的忘年之交,咱們什麼都談得來。

  「妳見到他的話,妳也會喜歡他。」她很肯定。

  「會嗎?老師對男人的要求很高,所以才嫁不出去,在家做老姑婆。」

  「可惜卜少奇是媽媽的男朋友,否則的話,把他介紹給妳。」趙宛說得極為認真。

  我笑笑,沒再說什麼。我要是喜歡藝術家,早嫁了十年,不不,我心目中的對象必須是科學家。

  「不過媽媽也跟他吵。」趙宛很遺憾的說。

  「兩個人相處,說從不吵架,那是開玩笑,多多少少有點衝突,從前人說的神仙美眷,現代可難找得到。」

  趙宛說:「我可不會與我所愛的人吵嘴。」

  我既好氣又好笑。「要不要打賭?十年後再見面的時候,妳還嘴硬,我就服妳。」

  她說:「我會忍他,忍得面孔發紫,忍得生大頸泡也不後悔。」

  「妳?憑妳的脾氣?」我笑得彎腰。

  暑假過後,趙宛的笑容相應而減。

  暑假她隨父親去度假,我很少見到她,回來的時候帶著上百張照片與一身古銅色回來。

  她給我看照片。他們旅遊目的地是希臘,白色的太陽神、碧藍的愛琴海。呵,維納斯踏在一隻扇貝上出生了,巖山古矗而壯偉。

  但是趙宛卻愁眉不展。

  我說她:「做人要心足,咱們小時候上次澳門已經樂得飛飛的。」

  「但是你們小時候父母是不離婚的,媽媽天天做早餐給你們吃,爸爸替你們補習功課。」

  我一怔,說得也是,得到一些,也必然失去一些,父母的溫情不足,只好用物質補夠。

  我說:「妳不愉快也不是因為媽媽沒給妳煮早餐吧?」

  「她與卜少奇弄得很僵。」趙宛透露心事。

  「別管大人的事--我應該說,別管別人的事。」

  「妳不明白,許老師,我希望媽媽可以嫁給他。」

  我看著趙宛。

  「又希望媽媽不要嫁給他。」

  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嫁給他,他就是我的繼父,可以常常看見他。不嫁他,那麼我自己可以追求他。」她笑臉盈盈的說。

  「唉呀,妳這樣想法是很危險的。」我有點心驚。

  「怕什麼?」她大膽假設:「男女之間差十來二十歲,並不很過分。」

  「那多尷尬,天下又不只他一個男人,兩母女都同他走……」我覺得不應說下去,我到底還是她的老師。

  她沉思。

  「趙宛,我希望妳好好考了這個畢業考再說。」

  「老師歸根究底都是一樣的。」趙宛慨歎。

  我不否認。

  是否因為這個原因,她從此便少來了呢?我並沒有追究。

  上課的時候,她的神色總帶微慍,青春期的煩惱畢露。我總是特別關懷她,不過她在同學群中似乎更孤立,也難怪,她一向比他們成熟得多。

  一日星期六,我獨自在家聽音樂,電話鈴響,我去接聽,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趙宛。

  我馬上笑說:「趙小姐,妳很久沒有光臨寒舍了,歡迎歡迎,我今天有空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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