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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 頁

 

  一日半夜,妻問我:「你愛衣莎貝嗎?」

  我說:「我深愛她。」點頭。

  「你是那種世俗的人嗎?我不是。」妻說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太遲了,開頭我不敢,現在是太遲了。」

  一年後,衣莎貝自精神病院出來。余家帶著她移民往美國加州。我以後都沒再見到衣莎貝。

  每年她生日那天,我都會惘然的想,她又長大一年,她可有聰慧一點?

  然後有一日攤開報紙,妻說:「看!」

  我們讀到一段結婚啟事,衣莎貝結婚了。

  隔不多久,我們輾轉得到衣莎貝的一張彩色婚照:余氏夫婦笑得合不攏嘴,新郎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青人,充滿書卷氣。我呆視照片良久,衣莎貝美麗得像安琪兒一般,白色的婚紗揚起,漆黑的頭髮,瞇起雙眼。

  妻說:「我放下心中一塊大石。」她跌坐在沙發中,「我真為余家高興。」她歎口氣。

  我放下照片,我對衣莎貝的魔咒已經消失,她自由了。我問:「她今年幾歲?」

  「廿二。」妻答。

  我失去了她,我的衣莎貝。一度垂手可得的衣莎貝,我的嬰兒衣莎貝。

  妻抬起頭問:「你失望吧,她並沒有愛你一輩子。」

  「我代她快樂。」我說。

  是的,失望。她並沒有愛我一輩子。我已習慣她對我的愛。有時最灰色的時候我會衝動的告訴自己:尚有一個非常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為我傾倒,別太悲觀。

  現在還剩下什麼?

  我把那張照片放在當眼的地方,表示我不在乎。早上刮鬍子的時候,我發覺自己是個老頭子了。

  余氏夫婦寫了封長信來多謝我:「……家豪,到現在我們深深明白,那時候你的殘忍完全是為衣莎貝的益處。」

  以後我的日子就開始空虛。我的態度開始疲癩,因為沒有人會再對我關心,沒有人會熱愛我。

  我與妻仍維持相敬如賓的關係。

  結婚三十週年的時候,陪她去選一件珠寶做為紀念。她看中紅寶石戒子。紅寶石比鑽石貴,我勸她買鑽石,妻笑說:「你又來了,不說隨我心意嗎?」

  我蒼涼地笑,退開一步。經過三分一世紀的變遷,我們仍然在一起,管她買哪種寶石呢。

  珠寶店另一角櫃檯有一雙年輕情侶在選項鏈,那女孩子一頭黑髮濃密而鬈曲,耳朵小巧精緻,如一隻貝殼模樣。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一下。她抬起眼,我的心「撲通撲通」地跳。衣莎貝。她是衣莎貝。

  我的雙腿完全不聽指揮,我趨向前去,我喚她:「衣莎貝。」

  我並沒有認錯人,她詫異地轉過頭來,她美麗的臉平和溫柔,一個親切但茫然的笑,「您是--」

  (她沒有把我認出來。)

  (她竟然忘記了我。)

  我失態地:「我是宋家豪,衣莎貝。」

  「呵是,」她平靜地笑,還敲敲她自己額角,看看身邊的丈夫,「爸爸還叫我打電話給您的。您好。」

  其餘的一切都太不重要了。妻過來,大家寒暄,交換地址,笑半晌,道別。

  (衣莎貝忘記了我。)

  離開珠寶店的時候,天開始下雨,車子前面的雨一下一下擺動,我與妻都沉悶。

  我百思不得其解:衣莎貝竟忘了我。

  到底年輕好,她再回頭重新開始,時間上還綽綽有餘。

  妻說:「……他們兩個人這麼相配……」

  我問:「你知道嗎?」

  妻錯愕地:「什麼事?」

  我說:「我與她招呼,衣莎貝沒把我認出來。」

  「啊?」妻也詫異。

  無邊無涯的寂寞襲上心頭。我扭一扭駕駛?盤,車子往家駛去。

  呵衣莎貝。你怎麼可以忘記我。怎麼可以。

  (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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