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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頁

 

  「你這麼年輕,你知道什麼叫愛?」

  「我愛你。」她再三的說。

  「你在我身上看見什麼?」

  她微笑,「我喜歡嗅你身上的味道。」

  「衣莎貝,理智一點--」

  「陪我去巴黎,每個人都應該與情人上一次巴黎,即使一天也好。」

  「我不能夠。」

  「你是一個頂殘忍的人。」

  「我為你好。」

  「我不要你為我好。」她說:「我要你愛我。」

  「衣莎貝--」我疲倦至死,說得唇焦舌爛。

  她確是一個美麗成熟的女孩子,與她在街頭漫步,召來多少艷羨的眼光。這樣子下去,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克制多久。當余維廉到達魯昂的時候,我也與他說明這一點。

  「我是中年人,一個正常的中年男人。你看看衣莎貝,你猜我還能受多久這種虐待?」我說:「相信我,余,我沒有做過任何勾引她的事。我對不起你。」

  「我會帶她回去。」余說得很簡單。

  他把衣莎貝帶回香港。

  開完會我也回轉香港。到昨夜,發生她自殺這件事。

  我覺得非常疲倦。而妻開始發現事實不如她想像那麼簡單。衣莎貝思路已經不正常,她似乎是一定得到我,否則一輩子不肯罷休。

  她復原之後,約我午餐。

  「我中午很忙。」我說。

  「明天。明天不行後天,後天不行大後天,我會等。去告訴我父母好了,他們已經不要我,什麼都沒有關係,這世界上已沒有人愛我。」

  「走出去,衣莎貝,走到馬路上去,哪個年輕男孩子不轉過頭來望你再望你的,叫他來見我。」我反問:「沒人愛你?」

  「與我午餐。」她很堅持。

  我真想哭。掛上電話。

  妻來看我,知道這事,鐵青著臉,冰冷的說:「最好的辦法是叫她開好酒店房間,脫光衣裳在床上等你,一了百了,什麼煩惱也沒有。」

  我指著她鼻子說:「如果你以為我沒想過那麼做,你就錯得厲害!」

  妻拂袖而去。

  我離開診所去取車子。衣莎貝站在車子旁邊等我,她在翻一本英文雜誌,靠在車頭,一派悠閒的樣子。我馬上回頭走到公眾電話亭,打到余公館,余太太來接的電話,她問:「家豪,什麼事?」聲音非常慚愧與含羞,我不忍再說下去,只好清清喉嚨,答:「沒什麼,好久沒見,想問一問維廉星期六可打網球!」

  余太太鬆下一口氣,「呵,他會去的。」

  我說:「很好,那麼我去球場等他,謝謝你。」

  「家豪--」她遲疑著。

  我知道她想問什麼,我答:「我很好,你放心。」

  「再見,家豪。」她的自尊彷彿恢復一點,聲腺也自然一點。

  「再見。」我說,還叫我如何投訴?

  這數年來我與余家聯絡都是為了衣莎貝。我燃起一枝煙,緩緩走到她身邊。衣莎貝看見我,招呼一聲。她已經十九歲,這麼放肆,這麼自私,絲毫不替任何人著想,永遠只做她自己樂意做的事,滿足她的私慾。她的確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,但我憎厭她。

  我用鎖匙開車門,她等我把另外一邊門開給她,我假裝沒看見,發動引擎。

  「喂!」她敲著窗子,「喂!」

  我絕塵而去。

  把車開到淺水灣,獨自坐在影樹下喝了一杯啤酒。隔壁有一個艷女對我微笑,我向她點點頭,她扭著身子走過來,盛臀隆胸細腰,她說:「好天氣。」影樹的棕色碎葉像雨般撒下,我已傷了心,還有何妨。

  結果我跟這個女人回到她的寓所。一夜未歸。

  早上回去換衣服,妻說:「衣莎貝被送到療養院去了。」

  我沉默著打領帶。

  「她母親說她要見你。」

  我說:「我沒有空。」

  「家豪--」

  「我厭倦這整件事,從今日開始,衣莎貝的一切與我無關。」

  妻完全靜下來,垂眼看著自己雙手。

  「我今天要替病人動手術。」我吻她的前額。「祝我好運。」

  她握一握我的手,笑容很勉強,但還是笑了。

  晚上留在醫院與病人家屬說話,護士請我去聽電話。妻在那邊說:「余太太請你無論如何到療養院去一次。」

  我很冷靜的答:「我不會去的,下次她再打來,你請她少騷擾我們。」

  「家豪--」

  「難道你沒發覺,這是應付他們的唯一方法?」

  「但衣莎貝在神經病院內像一個瘋子一樣--」

  「我什麼也幫不上。」我掛上電話。

  我的嬰兒衣莎貝。我的心絞痛,衣莎貝胖胖的小手臂纏住我脖子,衣莎貝愛嬌嗲膩的說:「在我生日那天,爸爸會帶我去跳舞。」呵,衣莎貝。我獨自回到診所,很想嘔吐。

  那一夜我回去找淺水灣頭邂逅的女郎。她很高興,媚笑地招呼我。我需要看到一張快樂面孔。她滿足我。

  「你幾多歲?」她問我。

  「快五十歲。」

  「真看不出來,男人就是這點佔便宜。」

  「看不出來?我的肌肉早已鬆弛,我的肚子向前凸出,我掉大量的頭髮--你以為我有膽子在十八歲的女孩子面前脫掉衣裳?」

  她發嗔地拍打我的背脊。

  我留下她應得的費用,然後穿衣服。

  她數著現鈔。「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?」她問。

  我搖頭。「我不需要朋友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不像那麼冷淡的男人。」她說:「還會再來?」

  「要來的時候,總還是會來的。」我說。

  她很聰明,不再多問。

  後來我沒有再去她的寓所。

  衣莎貝在療養院住了一整年。

  有一段惡化時期,她連父母都認不出來。余太太披頭散髮地來找我們,求我去看衣莎貝。我上樓把自己鎖進書房。余太太終於離去,妻上樓來。

  「你的手--」她說:「紗布,血……」

  「杯子碎了。」我淡然說:「玻璃割的,不礙事。」

  妻看牢我很久。她說:「廿五年的夫妻,家豪,而其實我一點也不懂得你。」

  我繼續喝拔蘭地,我喝得很厲害,我害怕有一日我不能夠再動手術,因為雙手顫抖得很厲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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