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真抱歉使你誤會我是冠生,你會原諒一個魯莽的人嗎?」
「我查到你的電話在東南亞註冊,原來,你接那兩通電話的時候是深夜,那是人的意志力最薄弱妁時候。」
留言終斷。
不是他不再打來,而是衛星電話只能容納七個紀錄。
美意沉默。
她把留言洗掉,再一次開啟電話。
連一個陌生人都那樣關心她,她心底有一絲溫暖。
下午二她在整理素描習作,電話響了。
她遲疑一下,取起接聽。
「是你嗎,」聲音帶三分驚訝,兩分擔憂,「你終於來聽電話。」
「是我,謝謝你關心。」
「我不是冠生。」他立刻聲明。
「我已經知道。」
「你的聲音比前時平靜得多。」
「現在是白天,晚上,精神仍然恍惚。」
「真無奈,人生有那許多磨難。」
「我會嘗試逐漸克服。」
「我住在地球另一邊,我叫梁海能。」
「我也知道。」
「那好,告訴我休的名字。」
「周美意。」她十分坦白。
「一個好名字。」
「謝謝你的鼓勵。」
「我此刻在辦公室,同事叫我開會,下次再與你談話,我的電郵是──」
「再見。」
美意吁出一口氣。
看不見的面孔,只有把聲音,這人可能同她一般寂寞,遲些,他或許會把他的故事告訴她。
世界每個角落都有不幸的故事。
在這方面,同美意肯定不會孤單。
接著,梁海能每天黃昏,都會同她談幾句。
其實,他可以用她住宅電話,但是,她沒有把號碼告訴他,他也沒問。
每次通話時叫不超過數分鐘,但是,帶給美意很大安慰。
彷怫是冠生托這個人每天來同她聊幾句,談一下,解解悶。
「我們這邊有一個印象派畫展,你喜歡嗎?」
「很少人不喜歡莫奈的荷花池。」
「你的職業同美術有關嗎?」
美意答:「剛相反,我在證券行工作,你呢?」
「我設計電腦程式,最近生產一套自學寫詩程式。」
「多麼有趣,幾時發明電腦寫小稅軟件?」
「快了。」
掛了電話,美意忽然想,電腦寫的小說,能滿足讀者嗎,抑或,讀者永不知道分別?
她緩緩坐下來,什麼,腦筋竟轉到這種瑣事上去了,不久之前,她幾乎每天廿四小時都想著冠生,現在,心散了,可怕,難道,終有一日,她會漸漸淡忘冠生?
隔一日,她輕輕問:「倫敦,是個什麼樣的地方?」
「華僑也很多,世上處處都有華人,英人城府甚深,愛靜,緘默,有他們的文化,倫敦同紐約一樣,是個大雜會,喜歡英國口音的話,你會覺不錯。」
「有無歧視?」
「有著許多不太含蓄不用很細心也覺察到的偏見,有時,只是故意提醒你們始終不是安格羅薩克森人種。」
「不妨礙你們生活?」
梁感慨地說:「像坐一張三腳凳一樣,坐出學問來了,習慣之後,懂得就力,也就相安無事。」
「沒有更好的座椅了嗎?」
「你說呢?」
「從前,我與冠生也談過移民的問題。」
「這件事,切莫輕舉妄動,胡亂跟風,一定要考慮清楚。」
「是比結婚還要嚴重的一件人生大事吧。」
「形容得真好,白人的世界,深不可測,暗湧甚多。」
他倆無所不談,題目廣泛,有一次,談到地球上冰河時期,美意對這件事略有所知,冠生從前最喜歡看這種自然史實。友誼慢慢培養起來。
不久,她把電話通訊的事告訴鄧子欣。
子欣訝異,內心忐忑,她還是不放心美意。
「你沒見過他?」
「同筆友一樣,我們是陌生人。」
子欣擔心,「這不大好吧。」
「不用憂慮,我們都是成年人。」
「美意,為什麼不找我們聊天?我們都在你身邊,阿湯等了你許久,你偏偏拒絕。」
美意沒有答案。
「暗底裡,你仍然在找冠生的替身吧。」
「不,我──」
「陌生人會縱容你,而我們卻一直逼你振作,所以,你情願與一個撥錯號碼的人聊天。」
「子欣,你太殘忍了。」
「是為著你好。」
同一天,美意得到意外消息。
梁海能這樣說:「美意,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。」
「為什麼?」美意愕然。
「我要結婚了。」
美意很替他高興,「你從來沒提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。」
「婚後,不適宜與別的女性談心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
「抱歉。」
「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懷。」
談話從此停止,衛星電話再也沒有響逖起,美意恍然若失,可是她明白,不可能長久倚賴虛無飄渺的安慰,她吸進一開口氣,回到現實世界。
她主動問子欣:「復活節假,你們去什麼地方。」
「達裡島,你去不去?」
「替我買飛機票。「。
子欣線出笑容,「歡迎你,美意。」
整個旅程,湯承彥都陪著她,美意曬得一臉金棕,因為充份休息,精神好得多。
她無意中說起:「人們喜歡熱帶風情,對冰天雪地不感興趣。」
湯微笑,「我與一班朋友今夏會去南美品脫貢尼亞冰川觀光。」
「什麼?」美意訝異,沒想到他會有這種嗜好。
湯看著她,「給我一點時間,你會瞭解我更多。」
美意感慨,她真要好好對待身邊這班忠誠的朋友。
度假回家,公司派出新任務。
老闆說:「美意,你同湯到倫敦去考察一個星期,湯是識途老馬,你跟他學習。」
美意立刻答是,阿湯有點不好意思。
他倆在倫敦忙了七天,湯對美意無微不至,晚上帶她看音樂劇吃飯觀光,白天把工作門路都傳授給她。
他對她真好,她漸漸明白過來。
最後一天,美意說:「我想去探訪一個朋友。」
「已經約好了嗎?」
「不,我想給他們意外。」
「不要給任何人任何人意外。」
「那麼,」美意遲疑,「我放下兩瓶酒就走。」
「為什麼不先拔一個電話過去?」
「我不想那麼隆重。」
湯微笑地搖搖頭,女人有時候真是怪,「我陪你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