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安琪兒寫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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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頁

 

  叫我吃盡苦頭的,當然是陳小玉。

  小玉並不是小家碧玉。

  陳氏在本市富甲一方,是鼎鼎大名的望族,小玉出生時,他們那種發了三代的人家便自謙一番,把這個么女叫小玉,意思是「咱們也不過是普通人家而已,非常得體。

  我對小玉,是一見鍾情的,並不因為她的外型,有很多人認為她並不美,甚至過份瘦削,也不是因為她家的財產,因家父亦是一個小商人,自給自足。

  但感情這種事,不可理喻,要愛上一個人起來,身不由主,心也不由主,一看到她,兩腮赤熨,說話結巴。手足無措,對方一眼便看出來。

  小玉並不愛我。

  在那數年內,她也沒有放過我。

  誰不知道玩弄感情如玩蛇玩火,但到底真有那麼一個呆瓜送上門來,放他走未免太可惜。

  小玉對我若即若離,使我少年的心一下擱熱湯裡,一下又在冰山中,痛苦得不能形容。

  那時,只要她一個眼神,我會得將靈魂賣出,而絲毫不悔,但活著而失去她的愛,是不可能的事。

  那種瘋狂的、熾熱的感情,只求付出,不問收穫,看到她的影子,心已狂躍,只有年輕人才能夠做得到,在事情過去後無數個傍晚,我都為自己難過,痛心,但當時似有一股奇異力量支撐,不怕苦,不怕死。

  在大學畢業晚會中,我向小玉求婚,她笑了。

  她說,過幾個星期,她便要到紐約去,一邊讀管理科碩士,一邊學做生意,她的父親已在皇后區買下一幢商業大廈,急需人才發展,事實上她兄弟姐妹都得出力幫手。

  那麼將來呢,天真的我急欲抓些應允。

  將來?她笑,大家那麼年輕,將來發生些什麼事,誰知道。

  我的心好像被人掏了出來一樣,身畔只聽得自己的聲音在叫:完了完了。

  那日不知是怎麼回到家裡的。

  可憐的我,還不死心,還血淋淋的想打電話給她,好不容易接通,她在那一頭待我如陌路人,只是冷冷說沒有空,不能出來,要準備行裝等等。

  再笨的人也知道癡纏下去沒有益處,說時容易做時難,我幾乎沒發瘋。

  我沒有去送飛機,小玉沒告訴我幾時走。

  當然,我已成為一個笑話,她不願意面對這個笑柄,一走了之,多麼瀟灑。

  清月一直說,所有的癡戀都一樣,當事人覺得偉大,旁觀者只認為傻氣。

  值得嗎?問了一千次一萬次,把時間精力用在單戀上,當然不值得,理智不是沒有,只是一顆心不受理智支配。

  開頭是怨:如果不愛我,就不該誤導我,何必偶而給我甜頭。後來就覺得,幸虧誤導我,令我得到無限回憶。

  心中一直矛盾。

  今年算來,大家都有廿多歲年紀,都該定下性子來,努力前面。

  可惜我與小玉分手之後,再也沒有獲得見面的機會。

  是否渴望見她?並不,往事如煙,像是看過一場電影,聽過的一支歌,逛過的名勝,過去便是過去,無憑無據。

  我同清月說:「其實人家不愛我,早該遠遠避開,年輕人好強,不認輸。」

  對於這段感情,我看法錯綜複雜,視心情而定,於將之劃為不值,一下又覺浪漫,忙的時候忘得七七八八,閒的時候又研究一番。

  對清月不公平。

  「清月,」我說:「要是你對過去的男朋友有這許多懷念,我一定不放過你,」清月只是笑著看她這個自私的男朋友。

  誰愛上誰便是誰倒霉。

  沒想到小玉回來了。去了四年,嫁了人,創了事業回來了。更沒想到她一回來便到處找我。

  她,找我?

  我不相信雙耳。

  她怎麼會找我?應該由我找她才是,多年來的屈辱變為習慣,她仍然高高在上,我照例低低在下。

  舊同學小陳告訴我:「她回來一個多星期,就找你這些日子。」

  「小陳,你有沒有把我的電話號碼給她?」

  「當然有,日內她就會同你聯絡上。」

  小李說:「想給你一個忠告。」

  「請說,」「清月比她更適合做你的伴侶。」

  我馬上笑,「把我看作什麼樣的人?況且我一早聽說小玉已經結婚,」「這年頭一紙婚書能阻擋什麼?大家還不是憑良心做人。」小陳停一停,「這次回來,小玉並沒有偕那個洋丈夫一起。」

  呵。

  「這幾年陳家在紐約不是很吃得開,他們年輕那代做事不齊心。」

  我說:「就算紐約虧本,倫敦也撈回來,他們是真有錢。」

  「有無想過,小玉幹麼找你?」

  「對,為什麼?」

  「她揚言要物色人才過紐約做事,閣下你在這四年內成績斐然,起碼有兩家虧本公司經你指點,起死回生,她聽到消息,禮賢下士來了。」

  「別誇張,我不過略盡綿力。」

  「好了好了,別虛偽了,去喝一杯再說。」

  自那日起,我便等小玉來電話。

  心情倒是很平靜,這是裝不出來的。

  清月自然也得到消息,說她不介懷是假的,但我不想解釋,免得越描越黑。

  這是信心問題,相處這麼久,她該知道我為人,不然太沒意思。小玉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在我家。我們吃完飯在喝清茶。大概是晚上七點多,小玉的聲音有點倦,但我還是一下把她認出來。

  我訕笑自己:當年可是刻骨銘心的呢,怎麼忘得了。

  「是小玉嗎?」

  「是,找你好幾天,」「有何貴幹了?」

  「工作上頭的事。」她問:「出來談談好嗎?」

  「自然,什麼時候?」

  「晚上我不行。」

  「不一定晚上,你說好了,」「明天下午三時正,去聽濤軒喝咖啡如何?」

  「好,」我忽然冒出一句話,「你是準時的吧?」

  她在那頭一呆,「你不知道我?當然準時。」

  「明天見。」

  才掛上電話,清月就笑出來。

  我問:「笑什麼?」

  「怎麼可以問人家准不準時,那麼久的交情,就算等等也不妨。」

  我很認真的說:「我最恨人遲到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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