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安琪兒寫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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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頁

 

  「小玉一定很意外,你對她一向千依百順。」

  我沉默一會兒說:「那是從前。」

  我並沒有心跳口渴緊張失眠,就像是約一個普通朋友似。我很悵惘,到底長大了,我為卿狂的日子,一去不返。不知清月怎麼想,在旁人眼中,我是去見舊情人,但我仍然沒有解釋。

  對小玉準時這回事覺得是天方夜談,故此還是遲十分鐘,遲十分再等十分鐘,恐怕差不多。

  以往要是她約我,恐怕清早就起身,眼巴巴的看時針跳動,一顆心也碰膨碰膨,現在?平淡過平淡,當它是談生意。怎麼攪的,是不是心已成化石?怎麼都沒有感覺了?我有點驚惶,難道它已經死亡?

  我走進聽濤軒的購物廊,一眼看見櫥窗裡擺著一條女裝鱷魚皮帶,正是清月一直要的,剛想進店買下它,身後傳來聲音——

  「時間到了,還看?」

  我轉過去,是小玉,架一副太陽眼鏡,四年不見,她遠處看我背影,就把我認出來,這本事可真了不起。

  她豐滿了,看上去比從前漂亮,卻少了那股為我傾心的清秀。

  奇怪,我的心還是沒有自喉嚨跳出來。

  找到位置坐下,我覺得她在暗暗打量我,怎麼,要在我臉上尋找蛛絲馬跡?我但然,我不會驕做,亦毋須自卑,我沒有發財,亦沒有聞名,更沒有功德,但這些年來,我一直盡力而為,相信是有一點成績,這一點點作為,並不是我炫耀,但卻使我心安理得。

  我看著小玉微笑。

  我長大了,已懂得掩飾自己的七情六慾,但此刻卻沒有偽裝。多年不見的老朋友,今日見到,自然有點高興,但只止於此。

  我先打開話題。「好嗎?」

  「好,你呢?」

  「過得去。」我說,聲音很空洞,很沒有誠意。

  奇怪,滿以為再度見到小玉,會淚濺滿襟,渾身顫抖,那時與她分手,日夕抱看宋詩查閱,句句都是我的心聲,還有拜倫的什麼「如果再見到汝在多年之後,我如何賀你,以沉默的眼淚」……

  但今日真見到,情況再普通沒有,大家各叫一杯咖啡,開始讓公事,我們沒有對面坐,我選了個斜角,對她比較禮貌。

  她開始細說她公司的現狀,一聽便知是積病,但不是沒有得救的,要化一點功夫,我身體在聽,傾著耳朵,身子微微向前,像對所有老闆一樣,表示有誠意有興趣,但心裡卻在想,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。

  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。

  漸漸小玉的聲音淡出,我看到她手上戴著成套的卡地亞金錶及手鐲,身上穿著時髦的套裝,她還是她,但她已不是她。

  她已不是我愛過的女孩,我愛的那個人,我仍愛她,但她已被時間阻隔,留在四年之前,咫尺天涯。

  我擦擦鼻子,想再看清楚小玉,忽然覺得有點悶,竟然暗暗打個呵欠。

  我聽得我自己說:「可以做得到。」

  「我們打算聘你到紐約兩年,你說如何?」

  「沒問題。」

  她鬆一口氣,「好極了。」像是相當滿意,「細節可以解決?」

  「當然,你不用理那些,那些我自己處理。」

  她有點感激,「這次拜託你。」

  我問……「誰想起要找我?」

  她指指她的鼻子。

  喝完咖啡,剛想告辭,她有朋友過來搭訕,我乘機站起來,先走。

  我並沒有一步一跳的回家,相反地我跑到剛才的店裡去,買下那條鱷魚皮帶。

  我直接到清月的寫字間去找她,把禮物給她,同時把小玉提出的建議同她商量。

  清月問:「有沒有提到酬勞?」

  「還沒有,她已經說出她要說的,下一次輪到我開列條件。」

  「你有什麼要求?」

  我坐下來,「此刻我年薪廿四萬,另有四萬獎金,既然來挖我的角,並且路途遙遙把我弄到罪惡之都去,又叫我兩年見不到女朋友,起碼五十萬才有得商量。」

  清月低下頭,「錢,對他們陳家來說,真不是問題。」

  「那下次我就說五十萬。」

  「年底我們還結婚嗎?」

  「當然,在紐約也可以結婚。」

  清月有點猶疑,但沒說什麼。

  「怎麼,不放心?」

  「我有什麼不放心的,」她笑,「我這個人最隨緣,決不婆媽,反而你,你決定同我結婚?」

  我攤開手,「一年前已決定。」

  「對小玉沒有留戀?」她不是試探,而是勸我想清楚。

  「我希望我有,但真的沒有,你說要不要命,四年前有誰告訴我,我會把陳小玉當普通人,我真會把他一腳踢出去,可是現在你看。」

  原來這種激清也會過去。

  我不勝唏噓,還有什麼是永遠的呢,我竟與小玉坐下談公事,而且頭頭是道,一句廢話都沒有,不覺興奮,且沒有溫情。

  「除出公事,有沒有提到其他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她同丈夫已經分居。」

  「是嗎?」

  再說下去,活脫脫假撇清,不說也罷,立刻改變話題。我與清月出去吃了頓豐富的日本菜,席中再沒有提到小玉。

  小玉第二次約見我,與她公司人事部經理一起出來,我提出要求,老實說,這個價錢不算過份。

  沒想到他帶來的經理頓時沉默下來,露出為難之狀。

  我不禁好奇,問他:「你心目中想付我多少?」

  「月薪三千五美金,稅項自負。」

  我幾乎噴茶,這比我目前的薪水還少,而他們的稅金高達百份之三十五左右。

  我問:「可有房屋津貼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呵,」我說「這不行,沒可能。」

  說這話的時候,我沒有看著小玉。

  太荒謬了,這種薪酬虧他說得出口,倒也好,找再也不欠故人什麼,輕鬆起來,伸手叫侍者替我添咖啡。

  小玉問我:「你不能委屈點?」

  這怎麼委屈?這是我的生計,我是要吃飯的,不能做慈善。我微笑,不回答。

  小玉再問:「你要不要想一想?」

  我不忍把話說得太絕,「好,我考慮一下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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