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安琪兒寫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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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頁

 

  他並沒有去把窗關上,亦沒有亮燈。

  我們坐在面對大露台的沙發上觀雨。

  露台原本對牢海港,此刻灰濛濛急雨中只見山的輪廓。

  宇宙洪荒,只剩我們兩個,以及這雨。這風。

  我永遠是孤單的我,而他,要抽時間出來,很不容易吧。

  我沒有問這是什麼地方,誰的地方,怎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地方,或是其他的問題。

  我只知道這是個雅致的好地方。

  露台上有兩隻皮蛋缸,種著兩株白蘭,大塊葉子被雨淋得綠油油在風中顫動,一頭一腦的爪形蘭花,香得密密麻麻,滿室迷幻。

  餘生只要聞到口蘭,便會想到今夕,是否七夕,有否月亮,無從辨認。

  他取出鵝肝漿魚子及吐司,我正好有點餓,吃得頗多。

  都安排好了,大家都沒打算天長地久,故此每次見面,都可安排得盡善盡美。

  不禁可惜相逢不在嚴冬。

  否則口冒白氣相互依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。

  他有很好的皮膚,身上亦無多餘的脂肪,濃密的頭髮,打理得非常整潔,都是愛美的人,不住修飾,等這一刻的知音人。

  我把頭枕他手臂上,兩人擠在一張長沙發中,如動物般倦戀安全感,不想走動。

  雨還是沒有停,這種雨,往往要下得牆塌落來,山玻衝垮,真是可怕,完全不懂得適可而止,一定要兩敗俱傷,同歸於盡。

  我深深吐口氣,趁著年輕,要有自拔精神,冰淇淋在吃的時候享受,吃光了也就是吃光了,要站起來走,切莫賴在空碟子前哭鬧惹人憎。

  不過都說理論永遠在那裡,實踐起來非常困難。

  昏昏沉沉間我熟睡。

  他替我蓋上一張薄被,而長窗也被關上。

  鼻端裡還儘是花香,如躺在雲端做夢,但願長眠不醒。

  醒時他用耳機聽音樂,待我梳洗完畢,他載我吃晚飯。

  臨走時看看天空,霓虹光管都升上來了。

  他拉我的頭髮,待我轉過頭去,擁抱我。

  戀愛中的人永遠有種水汪汪的感覺,大約是睡眠不足,精神恍惚,好像用力一按皮膚,那處便會微凹下去,要過一會兒才會平復,很容易受傷。

  要當心自己。

  老闆進來同我說:「你的黑眼圈快碰到顴骨。」

  我看他一眼,冷若冰霜。

  他說:「四個星期,九月一日回來上班,否則你可以辭職。」

  他推開門走了。

  九月一日,屆時夏天已經過去,我的假期也已經過去,真不能想像在這一切過後人還能活下去,真討厭。

  很多寡婦也這樣活著,在英俊突出不可多得的配偶化為飛灰之後,仍然生活著,不然又怎麼辦呢,世上有什麼事不會結束,有什麼事到頭來不是一場春夢。

  我把臉埋在雙手中。

  他是有一個有妻室的人,與他結合太複雜太勞累,完全不合經濟原則,不值得。

  不要去想它,不要。

  每次出去都努力打扮自己,髮型師被我整得要跳樓。

  不不不,這邊太直,熨松曲一點,左角略長,請修短,流海要似風吹過似的,剪狗牙最好,……往往消磨一整天。

  終於弄好了,不過像不經意的獅子狗。

  不曉得他有沒有同樣地為我化心血。一定有,有什麼是偶然的呢,也許為一條領帶,也對鏡端詳良久,他妻有沒有疑心?

  老闆再三說:「九月一號,不見你就當自動辭職。」

  他很生氣,因為我沒有對他傾心,他甚至心痛,因為除了他,別的男人都不配。

  我與雷傳湛坐船出海,住在船上三日。

  趁還能曬太陽時真要盡量吸收金光。

  女人上了三十還曝曬當心皮膚變樹皮。

  我亦快要收蓬。

  雷說:「如果我同你有半年光景,可以往巴貝多斯,世上最美的珊瑚礁,你又那麼愛水,我們可以連日連夜在水中玩耍,化為水母。」

  但我們沒有六個月。

  他又說:「如果我同你有三年時間,我們可生育一嬰兒,一個通靈美麗的女孩,叫羅拉,把她帶到每一個地方去,把最好的教她。」

  但是我們更加沒有三年。

  我有我自己生活的小世界,要放棄廿四年來建樹的一切,非常躊踏。

  蔡瀾叔叔說,這是愛得不夠的緣故。

  什麼叫不夠?現在這樣已經足夠,三粒糖也是足夠,一杯咖啡不能沒有糖,但放下八粒糖還怎麼喝?不夠是夠。

  蔡叔叔搖頭說太蠱惑了,不好玩。

  我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,笑到一半,覺得淒涼。

  都廿四歲了,才頭一次戀愛,完全不同滋味,不能盲頭盲腦撞過去,因為早已成年,因為有生活經驗,因為有學歷有工作。

  故此在應該最忘形的時候,也擺一個美麗的姿勢,怕落下話柄。

  我不擔心沒有機會結婚,結婚也是管理科學中的一個步驟,什麼樣的條件做什麼樣的工作,什麼樣的條件嫁什麼樣的配偶,灰姑娘奇遇在高度商業社會中很難重演,緣份是機會率的美稱,條件高機會自然好得多,而且別忘記灰姑娘長得非常非常美。

  在艙上,沒有旁騖,放眼是蔚藍的天空,像小學生書的顏色畫,單純活潑,協助思想人生大道理。

  人體的構造真是奇妙,這樣投近,雷他仍然不知我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
  一個人唯一的良伴知己,其實只有他自己。

  甲板上風光旖旎,水手們假裝看不見什麼,我們假裝看不見水手。

  在小小船上,我沒有身份,他沒有身份,男是男,女是女,一切武裝卸下。

  非要是個棋鼓相當的人物呵,否則一轉頭就同人談起這三天所發生的細節……要找個對手原來是困難的。

  他帶了許多多水果上船,腰子西瓜中灌了酒,一聞就覺得要醉。

  成日我們耽在五十公尺的艇上,傍晚到附近鄉鎮探訪。

  深色皮膚使我們看上去似遊客,誰又不是時光隧道中的遊子?逗留一會兒便墮向黑暗,是以更要偷得浮生數日閒,好好的瘋一下。

  貝殼割了足也不理,不但身體染上薔激色,頭髮也透出棕意,從來沒有這樣享受過大自然,用光食水,我們索性跳進海中沐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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