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是惆悵,他其實是別人的丈夫。
連惆悵這種感覺,也是不現代的。這是種緊緊收在內心的感覺,不為人知,除非你凝視我的眼睛,才可以找到蛛絲馬跡,但我不會給你注視我的雙目,不不不不不。
正如我不肯穿暴露衣裳一樣。
一定過了六個月以上,我們才開始約會。
那日他站在我身邊很久很久,我幾乎暈眩,他成熟男性魅力不住默默放送過來,我招架無力,這個人,站在我身邊已是威脅。
是日是夜我也不關心了,更勿論隔壁還有些什麼人,我全付精神等他開口。
該不該回答他呢?
當然要。
這是我應得的蜜之味,每個人在其一生中,都應得到一點這樣的快樂。
我給我自己兩個月的時間。
我微微側轉頭,揚揚眉毛,給他適當的鼓勵。
沒想到我懂得這麼做,真是女性的本能。
忽然之間,這一男一女回復到最原始的階段,除下一切文明的偽裝,我如一頭雌性彩鳥,暗示雄性來追求我。
只聽得他輕輕說:「找知道有一個地方,可以舒舒服服喝杯東西。」
我矜持的點點頭。
「明天晚上七點我開車來接你。」
他開來的是那輛開篷車。
我們到山頂看燈光,然後車子拐彎,到達他飛鵝山的別墅。
我們在泳池邊喝香擯。
這像是他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。
他取出許多件新的女裝泳衣供我選擇。
我也不言語,換上件黑色的,躍進水中。
他一直在岸上看我,目光灼熱,像是要把我的影像烙進腦海裡。
池水是清涼的,我緩緩自一頭游到另一頭,感覺如人魚公主,說不盡的快意,說不盡的歡愉,活著還是好的,臉上身上的水珠可以證明。
累了,我伏在池邊。
他蹲下來。
他將我濕發揚到腦後,吻我的眼睛。
我略為退後,緊張得打顫,這是我第一次戀愛。
他趨前來,雙臂沒入水中,接著和衣踏進池來。
我擁抱他。
或者星光下這一切都是陳腔濫調,或許快樂也是,我莞爾了。
他送我回家已是清晨三時。
我的頭髮一直沒有干。
他用手一下一下替我攏著,不讓濕發搭住我額角。
我們一個字也沒有說。
沒有諾言,沒有應允,沒有將來,多好。
那日我上班遲到半小時。
絲竹之亂耳,案犢之勞形,早已習慣。
現代女性,完全脫離自力更生,不可能,也不屑,但總要放假吧。
我伏在桌上偷偷的微笑,已決定放兩個月假。
我同老闆提出要求。
他是一個美國人,英俊。瀟灑,中年而沒有肚子,長年曬太陽,儀表出眾,也頗引此為榮,自以為應該吸引無數唐人女,尤其是那些公關小姐們。
他喜歡我。
不過他不會色迷迷的勉強我。
他自信女人遲早敵不過他的魅力,會得自動送上門去,故此他只需矜持地挑可口的來臨。
好,他可以等,等到他回祖國那一日。
他也得到過甜頭,否則不會有那份信心。
當下這個洋人看了我的要求,問我:「兩個月?」
「都寫在紙上。」
「兩個月太久了,兩個星期。」
我搖搖頭。
「三個星期。」
我搖搖頭。
「一個月,這是極限,不要再討價還價。」
我還是搖頭。
「我可以開除你。」
他不會。不是因為他喜歡我,喜歡是私事,這是公事,只是沒有老闆會因為夥計的假期間題而開除他。
總有得商量。
「一個月。」他說。
我看著窗外。一顆心仍似在水中央蕩漾。
「你要兩個月的假幹麼?你要當心自己,像你這種水蜜桃似的女郎,一不小心就被不良男人吞吃。」
我並不肯就範。
鐘點女傭都有權告假歇暑,大不了不幹。
工作是什麼?在沒有其他更好的事可做的時候,用來消磨時間的一回事,能夠做出成績來自然更好,不然也不用勉強。
做人要旨不在名利,在快樂。
我可以老老實實的告訴你,尤其作為一個女人,快樂與金錢及權勢無太大關係。
「桃樂妃,我要考慮過才回答你。你要好好在本公司做,一樣會有好結果,你看蔣小姐,公司不但給她一千平方米的住宅,還有汽車司機,」我微笑退出。
是的,公司是好公司,大公司,許多人在這裡修成正果,福慧雙收。
不過我的興趣不在這裡。
電話鈴響,我自己接聽,那邊很久很久沒有人出聲,我知道這是雷傳湛。
雙方都著了魔,不能自己,一切言語都是多餘的。
他終於說:「下班在你樓下。」
我們掛上電話。
下班我到樓下,在停車灣已經看到他坐在車子裡等。
天氣悶熱,使人呼吸都有困難,天空都是瘀青的雲,一團團怪物似聚集在天邊,像要壓下頭頂。
他的額頭靠在駕駛盤上,一見我,便下車來替我開門。
每一個動作都那麼可愛,叫人心折,而且一絲漏洞都沒有。許多男人都想在異性面前擺紳土款,然而不到三兩個回合,狐狸尾巴便露出來:或是記得送但忘了接,或是沒得手嘴巴已經唱出來,或是急急有所索取,或是探測對方過去歷史……弄得小家敗氣,十分掃興。
最怕與小男人打交道。
男人的正與反,很不幸,與學識及財富並沒有太大干係,許多沒念過書的男人大方,強壯。智慧。但許多念完管理科碩士的年輕人卻出乎意外地貪小,猥瑣,怯弱。
對我來說,小男人是妒忌女人的男人,不喜進一步追求學識的男人,欺壓人的男人,貪便宜的男人,多嘴的男人,斤斤計較的男人。
雷傳湛是我所見過最最優秀的男人。
能夠在人生路途上遇見他,即使是兩個月,也是幸運。
與他一輩子相處的女人,前生要做過許多好事才可修得如此福份,做好事是很吃力的,我相信上世我不會努力,而今生也不打算苦幹。
我只要兩個月。
這一代的女性十分十分狡猾。
我上了他的車,他把我載往山上一層小小的洋房,一打開門便看見大露台,而剛在我們進門的時候,天降大雨,雷聲轟隆,閃電叉朝般劃過灰紫天空。世界末日一般,落地長窗敞開著,雷雨風夾著雨珠吹進來,撲濕我們的單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