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方看我一眼,「媽媽的,這孟亭亭到底是孟亭亭,連你都會這樣,好傢伙,男人也就是男人,再讀得書多,再清高文雅,也就是男人,孟亭亭真不是蓋的!」
我笑。
「你曉不曉得,像你這種男人,她腳下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呀,真不公道,有多少女孩子在深閨獨守,孟亭亭的一雙眼睛會放蠱!」
我不響。
「她人來啦,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,恐怕是在參觀你這所別墅。」小方說。
我轉身。
「子長!」小方叫我。
我看著他。
「當心。有人送她一個七萬塊的鑽戒,要她陪一個晚上,她說:『這種東西我家裡放滿一抽屜。』當心。」
「知道。」我簡單的說。
她不在花園,不在書房,不在客房,不在游泳池。她在地下室打桌球。我找到她,向她微微一笑,她也向我笑一笑,她的眼睛呵。
我取過棒,與她對打,她打得很好,非常的流麗,看樣子玩這套的經驗是不只這幾年了。
三局我贏了兩局,我們倆休息了一下。
我奇怪,一小時還沒有人來找她去拍戲。
沙發上有一套原本金瓶梅,一本新聞週刊——做總統牙齒要白,占美卡特是好例子。
她把書翻著,臉上露出詫異之色,但是什麼都不說。我看書就是這麼雜,難為她還發現了。
然後場記走來,他說:「孟小姐,下一個鏡頭是你。」
她朝我笑一笑,站起來跟場記出去。
我坐在沙發上,若有所失,將書本翻來覆去,再也看不進去,有美人可看,說要看書,傻子也懂得選擇,她沒有出現之前,我是一個最心靜的人。這也是該心亂的時候了。
我靠在沙發上,小方進來坐在我身邊。他說:「子長,孟亭亭這女人是愛不得的。」
我悲哀的看著小方,我走遍大江南北,只發覺一個可愛的女子,他偏偏好心的跑來告訴我這種事,他為什麼要這麼好心,真是的,這小方。一天說一百次,說得我不愛也想愛上她。
我說,「我曉得,你做導演的是先愛上她了。」
小方苦笑,「咱們這種獨立製片,是別三,東借西湊來賣片子,怎麼敢去追女明星?」
我默默的對著他,他把工作交給副導演,一直發牢騷,「真的,子長,咱們一塊兒中學畢業,你運氣好,老子有錢,十年來你也能幹,把事業發展得這麼好。看我,真沒出息,真倒霉。」
我問他:「中飯與我一塊兒吃吧?」
他索性打起瞌睡來。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外景,帶著他的男女主角出去郊外奔跑,用慢鏡頭拍女主角的頭髮在風中一飄一飄。不來這麼一下子,不是國語片。
中飯開出來,小方跟場記說:「請孟小姐。」
孟亭亭來了,端著一個飯盒子,就是工作人員常吃的那種,對小方笑一笑,坐下來,拿起筷子就吃,我替她盛一碗雞湯,她自飯盒中抬起眼來,那雙眼睛像星星一般的亮,漆黑深沉。
我中午習慣喝點酒,可是不想吃飯,穿著破牛仔褲陪他們,吃完飯之後,公司來電話叫我去,我便去了。趕到寫字樓,做了許多工作,可是每一次抬頭,都好像看到那雙星一般的眼睛。
那日下班,小方已經走了。
女傭人偷偷跟我說:「有一位小姐,在書房等你。」
我放下文件走到書房去,孟亭亭正在那裡看書,見我進去,放下書,微微一笑。在這裡的燈光下,她的嘴唇鮮紅欲滴,化妝剛剛正好,一點也不過份,身上很隨便的襯衫褲子,她笑一笑。
我卻呆在那裡,這雙眼睛真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,我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,我坐在她對面。她留下來,當然是為了我,但是從頭到尾,她沒有跟我說過一句半句話。怎麼可能。
我去倒了兩杯威士忌,加了冰。一杯遞給她、她坐下來,雙腿隨便擱在茶几上,有一種不羈,她溫柔地笑著,好像這夜很長很深,好像這一夜是不會完的。
她開口說話,聲音很低,她說:「人人都說我是個愛不得的女人,可是從來沒有人愛過我。」
我喝杯中的酒,她也喝杯中的酒。她是一個女戲子呢,但這麼聰敏懂事可愛。
那日我們開了音樂,在書房跳舞,我們跳得很慢很夜。直到兩個人累了,我開暖氣,讓她睡客房。我吻她的額頭,她又抬頭看我,她的眼睛呵,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眼睛,從來沒有。
那夜睡得很穩。身邊有人的滋味不一定好,但是隔壁房間有人卻特別舒服,有安全感。
天亮。我比她早起,匆匆上班,留字條給她,叫她不要走,等我回來,吹著口哨下樓,小方到。小方說:「敢情好!女主角乾脆睡這裡了,也不用來回,省時省事。」他說這話是不嘗沒有醋意的。
到花店,選兩打黃玫瑰,叫人送回家給她。送玫瑰花是最俗的行徑,但是如果真送了,那女孩還真感激。這年頭小器的男人多,不上路的男人多,自以為清高的男人多,故此女人收玫瑰花的機會越來越少。
急急忙忙辦完公事。有一張圖樣犯了大錯誤,應該發很大的脾氣,可是不曉得怎麼樣,就是沒有說什麼,心情令人詫異的好,做事快而又有效,非常的理想,難道這就是為了一雙美麗的眼睛?
回到家中,他們還在拍戲。她穿一件黑色禮服,與男主角翩翩起舞,非常的美,見到我,偏偏頭,一笑。我把文件放在膝蓋上,坐地下看她拍這鏡頭,打心底裡樂。
到她房間,看見已經整理過了,花好好的插在一隻水晶瓶裡,她的睡衣睡袍放在椅子上,拾起來可以聞到清幽的香魚,睡衣是真絲的,淺咖啡色,我站在她睡過的床前良久良久。
下得樓來,他們已經收拾東西。小方說:「再拍三天,大功告成。」聽了這話,心彷彿缺掉一塊,非常不快,可是又沒有辦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