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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頁

 

  「總得有你這樣的人。」

  「她現沒事了。」

  「我們走吧。」

  兩人結伴離開醫院。

  「可否把這件意外寫成一個故事?」

  「唏,你以為是小學生周記乎。」。

  「嘿,報上許多日記式雜文連小學生的趣致都沒有。」

  「交不出貨,老總會不會開除我?」

  「不會,他只會摔甩你的頭。」

  南南不能立刻忘懷那個少女,深夜入睡,看見她一身血污,站在那裡哭。

  嚇得南南滿頭大汗驚醒,心卜卜跳。

  第二天,在報館,卻接到她的電話。

  她表明身份,向南南道謝,聲音雖弱,身體已無大礙。「護士把你姓名地址給我,」她彬彬有禮,「待我出院親自再來拜訪。」

  完全不像那種父母疏於管教的失足少女。

  南南放心了,日行一善還是值得的。

  她的名字叫安娜。

  南南本想與冬兒結伴看電影去,可惜老總逼著要故事,她連忙打醒十二分精神,挑燈夜戰,做了一篇「本市動物園滄桑史」,以輕鬆口吻,由戰前兵頭花園那隻老虎說起,直寫了五千字。

  老總很感動,刪改之後,選一個星期天,把它圖文並茂的刊登出來,他的評語是「資料充足,文筆活潑」。

  第二天早上,郊外一輛公共汽車失事,壓死五名學生,最大那個才十五歲,南南與冬兒自家內撲出去,趕到現場,拍攝殘酷場面,唏噓不已。

  兩個人都吃不下早餐。

  「真沒意思,做好功課,穿上校服,擠上公路車,預備開始新的一天,誰知蒙主呼召,就此完結。」

  冬兒看她一眼,疾筆而書。

  南南進黑房去沖照片。

  電話接進來,有人找她。

  南南看看表,才十一點,她本人也很少在這種時間上班,她帶著照片走出來。

  南南看到安娜。

  臉上薄薄化妝,身上合時衣裳,明艷照人。

  南南意外,「你出院了?」

  「是的,沒妨礙你工作吧。」

  「沒有沒有。」

  「我想請你吃飯。」

  「不用客氣。」

  「假如你不嫌棄,我想做你的朋友。」

  南南本人選擇朋友極之嚴格,行內人都知道她性情頗為孤僻,因此她只矜持地笑笑,不置可否。

  當下安娜問:「現在可方便出去?」

  南南點點頭,放下照片。

  地方是安娜挑的,一流的法國飯店,叫了菜,她點起一枝香煙,再次多謝南南救命之恩。

  南南不知說什麼好,緩緩喝咖啡。

  安娜看上去很高興,像是把一切丟在腦後,所有不愉快的事都煙飛灰滅。

  真的,何必記住呢,她所有的,不過是她自己,她毋需在閒雜人等面前裝模作樣博一聲喝彩。

  世界這麼大,生活在玫瑰園中的人難以瞭解鯊魚海中的情況,安娜不必解釋。

  南南一直禮貌地微笑。

  安娜看上去這麼漂亮活潑,世上真有自甘落這回事?也許為了避免訴說痛苦的往事,她情願上這樣的一個罪名。

  南南倒是很高興安娜可以做到沒事人一般,傷痕不為人見。

  旁觀者多數希望看戲,所以一當事主沒有反應,他們便訝異:「怎麼沒事人一樣!」巴不得有呼天搶地,到處陳情。

  所以拒絕展覽瘡疤需要極大的勇氣。

  南南有點佩服安娜。

  太多的良家婦女自以為頭頂上戴著聖潔的光環,是道德會的十字軍,有義務要保護丈夫子女,不受污染,故此窮一生的力量排除異已。

  南南不這麼想,接觸社會層面較廣的她知道世事決非只有黑白兩面這麼簡單。

  吃完了飯,她與安娜分手。

  「有空再聯絡。」南南說。

  報館中,冬兒猶不能忘記早上的車禍,自言自語:「什麼人該死,什麼人不該死?」

  南南無奈的答:「敵人都該死,朋友不該死,朋友萬一變了敵人更加該死。」

  冬兒抬起頭,「說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  南南勸她:「做完新聞就該忘了它,工作是工作,生活是生活,事事上心,精力一下子燒盡。」

  「唉,世上似乎已經沒有是非黑白。」

  「有,誰說沒有,我是你非,我白你黑。」

  「喂喂喂,」冬兒終於笑了。

  「剛才那個女孩子就是安娜。」

  「看不出,」冬兒訝異,「痊癒了嘛?」

  南南側頭說:「我想,在她那樣的環境生活,要不死,要不痊癒,沒有中間路線。」

  冬兒沉默一會兒說:「還是我們好,我們可以告兩星期假舔傷。」

  南南又打趣她,「是嗎,老總對你這麼好,認了你做乾女兒?」

  冬兒總算開顏,「幾時調到影劇版去,嘻嘻哈哈,風花雪月。」

  「你真是見人挑擔不吃力。」

  阿貝捧著咖啡走過來。

  「找到故事沒有?」冬兒問。

  「剛寫好,這個篇名如何:廣東茶樓滄桑史。」

  冬兒大笑,「為什麼事事如此滄桑?」

  「流行呀。」

  「讀者會以為咱們報館歷盡滄桑。」

  小茜說:「這篇特寫做得不錯。」

  「拿來看看。」

  「老總就是會折磨人,日常功夫已經趕不了,還要做夜課。」

  「下午新聞處那個招待會,誰去?」

  「小茜專責運輸消息,她去好了。」

  「沒問題。」

  冬兒問南南:「你何為悶悶不樂?」

  「笑話,我一直引你開心,你倒說我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瞞不過老同事。是因為安娜吧,南南一向唯美主義,偏偏又身為記者,被逼接受許多陰暗的事物。

  感覺像是背脊有一條毛蟲緩緩蠕動,太不好受。

  「來,我們看畫展去。」

  南南取起她的照相機。

  展覽館靜寂素淨,是個鬆弛人心的好地方,光線也柔和動人,畫是否高明值得一看,已是另外一個問題。南南心想:早知學美術。

  做一行怨一行。

  南南自問是見過世面的人,一向也鐵石心腸,不會得輕易動容,安娜為何令她憂悶?

  「怎麼樣?」

  南南答:「學王無邪,學得很壞。」

  「走吧。」

  「哪裡去?」

  「到資料圖書館去。我還沒交稿。」

  「寫圖書館滄桑史?」南南取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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