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話終於來了。
王太太叫她:「小波,任阿姨找你。」
小波的心咚一跳。
任阿姨說:「重拍,沒問題,星期五,這一次可不得胡鬧,我說滿意就得刊登。」
小波說:「是是是。」從來沒有這樣聽話過。
「化粉髮型有不滿意之處,你要說出來。」
小波問:「攝影師有無異議?」
「你別理他,有我在。」
「不,你的意思是──」
「小波,星期五下午三時老地方見。」
「阿姨──」
任阿姨已經掛上電話。
小波摸摸面孔,再從頭折騰一次,她怕她的瞼皮會掉出來。
上次一層層脂粉刷上去的時候,她問化級師:「真有女人天天化這樣的妝?」
答案:「當然有。」
「白天畫上去,晚上又洗掉?」小波不置信。
「臨睡前一定要卸妝。」
這個卸字用得真好,果然像解除盔甲一樣。
「日日花三小時?」小波追問。
化妝小姐笑了。
第二次,小波更加不安,因為知道他會在那裡等她。
很有可能,他會生氣,也有可能,他會因此加倍注意她,更有可能,他會叫她解釋不滿的原因。
話匣子會不會因此打開?
小波整晚失眠。
白天也沒有睡,喝一杯牛奶,就趕出門去。
工作人員這次取笑她:「小公主來了。」
小波本不是刁蠻小姐,此刻自然有點訕訕的。
任阿姨過來打點,她即時向她道歉。
「算了,只要美人兒高興。」
有人拿著測光表在小波臉上晃。
「你是誰?」小波意外的問。
那人看看小波,十分驚艷的反應,「我是攝影師尚保羅。」
「你?」
「是,我。」
小波大吃一驚,站在那裡發呆,萬水千山,從頭經歷那麼可怕的裝扮過程,為只為見某君一面,再給他一次機會,怎麼竟然人不對版?
她問:「石志民呢?」
尚保羅聳聳肩,「誰叫石志民?」
任阿姨在一旁說:「既然你不滿意他,不叫他來,這次換個人。」
小波跌坐在椅子上.心中暗暗一疊聲叫苦。
「我以為是石志民。」
「小姐,你究竟搞什麼鬼?」
「現在能找到他嗎?」
「小波,臨急臨忙,換了是你,你肯隨時應召嗎?」
小波哭喪著臉。
「一直好好的,為何忽然鬧情緒?」
小波努力控制自己。
別太過份,阿姨有工作要做。
當然,她可以一聲「不拍」便離開現場,但,那實在不是心智成熟的人所作所為。
於是,帶著無限失意,她坐到攝影機前面去。
尚保羅一邊拍照一邊與她搭訕,像所有其他男生一樣,盼望約會她。
「我知道有間咖啡館妙到巔案。」
小波答:「我不喝咖啡。」
「茶?」
「我什麼都不喝。」
「拍完照容許我送你一程。」
「家母會來接我」。
「不如去看電影,你可愛看戲?」
小波懶得去理了他。
任阿姨在一旁看著,「也好,」她有她的意見,「表情抑鬱,大都會世紀末風情。」
小波索然無味。
「尚保羅怎麼樣?」任阿姨笑問。
「傖俗。」小波說。
任阿姨搖頭,「年輕就是這點好,可以暢所欲言。」
小波解下盛裝。
「後天看照片。」
「我不看了」。
「啊?」
「阿姨,隨便你挑哪一張,我都不反對。」
「真的?」
任阿姨看小波低著頭那種失敗失策傍徨的樣子,嗤一聲笑出來。
小波抬起頭來。
「你不問我笑甚麼?」
「有什麼好問,阿姨一直最愛取笑我。」
「這次不同。」
小波看她一眼,仍然不感興趣。
「這次我可看通了你的心意。」
小波一怔。
「第一次拍的照片根本什麼毛病都沒有,對不對?」
小波一聽,連耳朵都燒起來。
「你為什麼不老實對我說個明白?」
小波低下頭,「我真應該坦白,現在太遲了。」
阿姨問:「遲?」
「說不定人家已經回老家去繼續學業了。」
偏偏這時候尚保羅探頭進來問:「可人兒,無論如河,請你把電話號碼留下才走。」
小波恨恨的說:「看,該來的不來,不該來的來,推都推不走。」
任阿姨也覺得惆悵,「真是的。」
小波沒好氣的叫尚保羅滾開。
「叫誰滾,我?」
「是,你。」小波頭也不回。
任阿姨嚇一跳,「小波,你看看清楚,會不會是他。」
小波轉過臉去,看到石志民雙手插在口袋裡,笑瞇瞇站在門口。
小波張大眼晴,要過一陣子才能把事情始末貫通。
她裝假局來套任阿姨,誰知薑是老的辣,阿姨更設下局中局叫她上當。
阿姨笑道:「志民,你既然來了,就替我送小波回家吧。」她吩咐工作人員收隊。
石志民笑道:「聽說有人對我拍的封面不滿意。」
小波眨眨眼,「誰,誰那麼大膽?」
「任阿姨又不肯說。」石志民的笑意更濃。
「會是誰呢,」小波側側頭,「莫非是雜誌老闆?」
「不管它了,你不反對我送你回家吧。」
吃一次虧學一次乖,小波再也不敢轉彎抹角,乾脆的說:「我知道有個地方喝咖啡最好。」
身後傳來一個悻悻的聲音:「我以為你不喝咖啡!」是尚保罹。
小波笑了,「這個人真不識相。」
石志民替小波挽起旅行袋。
小波的心踏實了。
封面好不好不必去理它,她同石志民說:「來,我們走。」
志民並沒放過她,一直還問:「到底是誰挑剔我的功夫?」
小波白他一眼。
「讀者,」小波答:「是讀者要換攝影師。」
開頭的時候
開頭,都是這樣子的。
她的條件,當然比他現任的妻好得多。
她年輕,漂亮,磊落,爽快,還有,最重要的一點,經濟獨立,對他,完全沒有要求。
他很久很久沒有接觸到這麼瀟灑的女性,幾乎一見鍾情。在第二次約會的時候,他便對她說,他的妻子並不瞭解他,他打算辦離婚手續。
而事實上,這一段婚姻名存實亡,他們早已分房。
這些,也並不是謊言,做了近十年的夫妻,各有各的事業,各有各的朋友,大部分時間,的確貌合神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