眉眉猶疑一刻。
好漢不吃眼前虧,出來做事這麼多年,她早已學會轉彎,這樣站在雨中,似個難民,不知還要等多久,不如先上了車再說,這小子如有什麼不規行動,一於向玲玲投訴。
眉眉身手敏捷地跳上車去。
姜禮和鬆下一口氣。
他不敢待慢,聚精會神地把車子駛回眉眉家。
下雨,交通擠塞,一寸一寸地駛,他怕這位小姐不耐煩,但是沒有,她把頭轉過去,看窗外的風景。
這程本來十分鐘可以走完的路,竟走足一個小時。
眉眉一句話都沒話過。
姜禮和心想,這種女人最適合做夥伴,因為沒有話。
到了門口,眉眉推開車門卜車,向小姜點點頭。
她上去了,小姜有點悵惘。
這一分手,兩人都落了單,玲玲說得對,單身人平時風流瀟灑,遇到大節當前,即時敗下陣來。
眉眉回到家裡,發一陣子呆,翻一會兒書,打了幾個電話,人家都在忙,敷衍幾句,又得回去搓麻將,招呼客人,或是管理孩子。
眉眉巴不得馬上開工,跑到寫字間,在崗位坐下,發號施令,才有歸屬感。
白嚕嗦了這麼久,她抬頭一看,才過了二十五分鐘,要命,幾時捱到天黑。
猶疑一下,她咬咬牙,萬分不願意把電話打到阿姨家去。
表妹聽到她聲音,倒是十分歡喜,「都在等你呢,快來呀,是不是才睡醒?電話沒人接。」
姐妹倆誤會冰釋,況且,寂寞的人沒有資格驕傲。
「等你晚飯,別遲過八點鐘。」
眉眉取過外套穿上,下得樓來,雨更急了,華燈初上,她住在地勢略高之處,此刻往山腳看去,倒真有些燈火闌珊的感覺,但,眉眉問:那人呢,時與景都對上了,那人呢。
有點冷,她依然沒有帶傘,大學生一貫邋遢的脾氣突然發作,她用外套罩住頭。
就在這時,有人問:「小姐,要車?」
眉眉本能地答:「要。」
一回頭,看到那姜禮和坐在小轎車內,探出頭來,看看她笑呢。
他沒有走!
他難道一直在附近兜圈子?半個小時了,這個無聊的人,難道沒有去處?
眉眉忽然想到自己,噫,她又何嘗有去處,不禁笑了。
姜禮和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綻出笑容,這個女子,笑起來這麼好看,卻吝嗇笑臉,他呆住了。
他放下眉眉,本想把車駛走,誰知這附近改道,一大堆單程路,兜了兩次還沒出到大路,第三次摸清道路,一眼看到眉眉站在路邊。
姜禮和不相信運氣這麼好,冒著得罪她之險,上前搭訕。
誰知她不以為忤,小姜似中了獎券似高興。
注定他們要在這年假中相遇,避都避不開。
小姜想,可惜她已見過他最醜的一而,不過因此他亦毋需偽裝,最壞的已經過去。
眉眉也這麼想,她已經罵過他,人生路程縮短一大截,感覺上他不似陌生人。
他在車上,她在路上,兩個人的頭髮都淋得濕漉漉。
他後面的車子等得不耐煩,開口罵:「喂,想清楚沒有,倒底上不上車?」
為勢所逼,眉眉又上車。
「去哪裡?」
「去喝杯咖啡。」
「遵命。」
眉眉問自己,假使不是放年假,忽忽邂逅的結局也不過是速速分手,以後最多在酒會碰面,交換一個眼色。
偏偏有三天長假,時間多得無法排解,大家都有大把空暇,造就兩人緣份。
去年此時,眉眉獨自在東京渡過,那個城市是她的避難所,一有空便乘三小時飛機逃出去,在陌生地方做無主孤魂到底又好些。
她與一位有家室的男人來往達三年,等到喪盡一切自尊才分的手,他其實什麼都沒有給她,發覺時已經太晚,傷口癒合之後,眉眉已心灰意冷,為這樣普通的故事付出這樣大的代價,真是劫數。
大城市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人,等了半日,他們才等到張小檯子,叫了咖啡。
室內人多,眉眉脫掉手套,搓搓手,捧著咖啡喝。
小姜看著她,那一張素淨的臉夾在濃妝艷抹群中,十分突出。
她有多大歲數,為什麼眉目間常現恍惚之態?
也許放假鬆弛下來就是這個樣子,平時,平時一定很凶悍堅強。
眉眉卻在享受這杯新鮮熱辣的咖啡,心無旁騖。
隔壁桌子一對年青男女緊緊摟在一起,她坐在他大腿上,但因為青春的緣故,並不覺肉麻。
喝完咖啡,還有什麼藉口呢,小姜在絞腦汁。為何這樣留戀?從前並無試過。
眉眉看看時間,吃飯的時間也差不多了。
她召侍者付賬,留下豐厚的小費。
眉眉說出地址,姜禮和詫異,「我去過這地方。」
「正是我表妹的家。」
「令尊令堂呢?」小姜忍不住問。
「在澳大利亞。」
啊,原來移了民。
眉眉也好奇,「你呢?」
「加拿大。」情況完全一樣。
眉眉又問:「沒有其他的親威?」
「有是有的,不過不想去打擾人。」
驕傲。
「又不大談得來,十分吃力。」
今天吃力嗎,眉眉想問。但已經說多了話,於是閉緊嘴巴,適可而止。
小姜心中嘀咕,怎麼,話匣子一打開就合攏,不禁有點悵惘。
車輛忽然疏通,很快駛到目的地。
眉眉說再見。
姜禮和無法拉住她,只得搭訕問:「後天開工?」
眉眉點點頭。
「再見。」
這次,他真的駛走了車子,眉眉一直看它消失在街角。
要找,總是找得到的,他可以同玲玲聯絡,還有,表妹是他的夥計。
如果從此沒有音訊,那一定是不想找,不知睡到哪一張床上,忘了前事。
眉眉按鈴,表弟來開門。
他們一共四兄弟姐妹,都比眉眉小,都叫眉眉大姐。
眉眉同阿姨姨父寒暄完畢,問他們在玩什麼。
「吊烏龜。」
無聊是無聊一點,玩起來還真熱鬧,眉眉心不在焉的陪他們玩了幾手,連輸三次。
他們極認真,把遊戲當大事來做,臉皮吹彈得破,一下子就惱,一邊生氣一邊解釋,鬧個不亦樂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