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找誰?」明知她找錯了,朱方想速戰速決。
「這位小姐,」那年輕的女子忽爾哭泣,「你有沒有見過一名嬰兒?」
朱方猜想,她已經敲通道附近的門,都被屋主叱罵神經病,然後嘀的一聲吃了閉門羹。
到了這一間,她的精神支持不住,伏在門框上落下淚來。
朱方一聽到嬰兒兩字,便明白過來,隔著鐵閘打量這個女孩子。
頂多十七八年紀,面孔還像孩子,又是另外一個孩子生孩子的悲劇。
朱文輕輕打開鐵閘,「是,我見過那個嬰兒。」
那女孩睜大雙眼,「在哪裡,他在哪裡?」伸手進來拉朱方。
朱方問:「你關心他在哪裡嗎。」
那女孩低下頭。
「你是他的母親?」
女孩點點頭。
朱方賭氣,「他不在,他被野貓吃掉了。」
那女孩不住哭泣。
朱方實在不忍,只得據實相報,「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了,他現在由社會福利署托管,他很好,他沒事。」
「他有沒吃飽,有沒有哭泣?」
「隔了一日一夜你才來問,太忍心了。」
「沒有,我今天上午才把他放在梯間。」
朱方一呆,「不是,我是昨夜揀到他的。」
那少女臉色變青,「是一個女嬰,用粉紅色絨布包裡。」
朱方吃一驚,「不,我揀拾的是男嬰。」
那少女尖叫一聲,連忙奔下樓去,大聲哭泣。
這時候管理員上來截住少女,「你是誰,為何騷擾住客,再不走,我馬上報告警察。」
朱方連忙出來問:「老王,我們今天有無拾到棄嬰?」
管理員大聲訴苦:「昨天有,今天又有,哪來那麼多的小孩?」
朱方只得關上門。
她唏噓得不得了。
也許少女在去年已經丟棄了孩子,後悔了,一直出來找,天天晚上到處敲門問:「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孩子,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孩子。」
太慘了。
一轉眼,她已白髮簫簫,但還是到處找,找足一生一世,也不能彌補她的過失。
朱方銷上大門,吁出一口氣,喝一點葡萄酒,上床睡覺。
睡到半夜,有人叫她,朱方睜開眼睛,看到一名七八歲年紀的男童,一臉笑容,非常伶俐英俊的樣子,朱方雖然不認識他,也不覺害怕,故問:「你是誰?」
男童親蔫地握住朱方的手,把頭靠到她肩膀上,「媽媽,媽媽。」
朱方摟住他,「這孩子,我不是你母親,你弄豬了,我哪來你這樣大的孩子,求都求不到。」
男童抬起頭來,明亮的眸子清晰地凝視朱方,「媽媽,如果你今年把我養下來,隔幾年我便有這麼大了。」
朱大愣榜地,「你真是我的孩子?」
越看他越似余芒,朱方輕輕撫摸男童的臉。
「媽媽,快生我下來。」他央求。
朱方緊緊抱住他,淚流滿臉,「孩子,媽媽愛你,媽媽愛你。」
這個時候,電話啪鈴鈴啪鈴鈴響起來。
失方自床上躍起,原來是一個夢。
她擦去腮邊的眼淚,呵,她的未生兒來向她報夢。
電話鈴仍然響著。
朱方去接聽,是她丈夫余芒,「可是吵醒你了,這麼早睡?」
她吁出一口氣。
「朱方!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報告接近完成,大隊可能提早回家。」
朱方笑他,」你看你歸心似箭,像個孩子。」
「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家,失方,我想通許多事情,平日忙得似盲頭蒼蠅,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思考人生,現在我明白了,要我倆分開,再高報酬也不值得,我竟不知道這樣愛你。」
朱方十分感動,余芒一向有點大男人主義,不大肯說這種話。
掛斷電話,夢境仍然清晰,失方把雙臂抱在胸前,坐在靜寂的客廳里長久艮久,直到天濛濛光,才上床眠一會兒。
接著鬧鐘喚醒她,朱方如常梳洗出門。
在管理處看見老王,她順口問:「昨夜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找到她的孩子?」
老王勝起雙眼,「什麼女人,什麼孩子?」
朱方一呆,「昨天晚上不是有個女人遂戶逐門找孩子?」
「沒有呀,」老王奇道:「余太太,你前天發現那名棄嬰!不是已經送到警局,哪裡還有。」
朱方弄糊塗了,到底哪一部分是夢,哪一部份是真?她用手揉一揉眼睛。
老王問:「余太太,你不舒服嗎。」
朱方答:「不,我沒有事。」
老王嘀咕:「那名棄嬰從何而來,的確費人疑猜,我天天守在這裡,照說沒有生面人可以混得進來。」
沒有人來找過那名棄嬰,一切都是朱方的幻覺。
到這個時候,她也差不多明白了。
下午告假,到了婦科醫生診所。
醫生是中年婦女,十分和藹,溫言對她說:「終於決定要個孩子?」
朱方點點頭。
「你早年那次流產手術,做得不大好,影響你生育機會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朱方低下頭。
「幸虧不是不能挽回。」
真是萬幸,朱方內心充滿感激。
「我們先用藥療,這種荷爾蒙藥依時服食三個半月再看用不用做手術。」
昨天晚上,朱方看見的憔悴的找孩子的少女,是她自己,她一直後悔,她一直想把她丟棄的孩子找回來。
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
朱方豆大的眼淚滴下來。
「莫哭,莫哭。」醫生安慰她,「如今醫學昌明,一切可以彌補。」
朱方輕輕說:「那個時候,我實在無法獨立擔起養育孩子的責任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醫生輕輕拍拍她的手。
不,醫生不會明白,沒有人會明白,只有朱方自己知道,朱方也不希冀他人同情。
痛苦是她一生恆久的痛苦,她毋須他人諒解,亦不想他人分擔。
她甚至不想余芒知道這件事,不是怕,而是一點必要也沒有。
醫生說下去:「把希望寄在將來,不要讓過去的壞經驗影響你目前的生活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朱方回到辦公室,查一查便條,發覺胡姑娘找過她,連忙放下一切急事覆電。
胡姑娘說:「朱女士,我猜你有興趣知道,那名嬰兒已經被他母親領回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