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方鬆一口氣,「他母親多大年紀?」
「有四十來歲了,家裡一共七名,實在養不起,一時想不開,把他丟在梯間。」
不是無知少女。
失方輕輕放下電話。
陳傑推門進來,細細打量她,「咦,忽然神清氣朗起來,疑竇似一掃而空,醫生怎麼說?」
一醫生鼓勵我。」
「多好,」陳傑羨慕地說:「你要是真有了孩子,我可否來看他抱他同他洗澡?」要求好像很低。
「我不知道你喜歡孩子。」朱大笑了。
「喜歡有什麼用,我連丈夫都沒有,」陳傑徒呼荷荷,「你比我幸運得多了。」
「是的,」朱方承認,「我十分幸運。」
「來,」陳傑說:「幸運之人,一起喝茶去。」
該剎那,朱方覺得自己幸運得不能形容。
女記者
我教書,林爽爽做記者。
我的天地保守,寧靜、溫馨,最大的樂趣是遇到聰明好學的學生,而爽爽的世界動盪、刺激、多采多姿,她一個人囊括了兩版港聞來做,自競選香港小姐到颶風襲擊,她都可以包辦。
伊是個出色的女記者,新一輩中之佼佼者,她禮貌、機智、多才、伶俐,由她來做的新聞,必然成功,有幾件因為有獨特的一面,更加相當轟動。
香港雖然不設普立茲獎之類,但一般公論也總還是有的,是以爽爽也得到同行的尊敬。
她喜歡笑我「落後」──「趙其昌什麼都好!思想落後。」
她自己跑在新聞前線,當然嫌我這嫌我那。
她說:「就以年輕人來說,你接觸到的永遠是白色的光明面,在你那間名校裡中學生,個個衣著整齊,相貌清秀、品學兼優,而我,我做新聞遇到的青年,全淪落在黑泥沼中,失業、吸毒、賭博、窮困,天同地比。」
我不服,「在我班裡,也有貧家子弟。」
「但他們仍然對生命充滿希望。」爽爽說。
「這就是性格問題了,他們有志向、有毅力,克服環境,出人頭地,而你那些青年人,一遇困難便低頭,自甘墮落。」
「不不,」爽爽搖頭,「你不能如此武斷,你太天真趙其昌,當一個人遭遇的困難大至不能克服的時候,這便是命運的安排,我這個說法玄一點,你明白嗎?」
我不以為然,「你同情他們?」
「你若瞭解他們的背境,」爽爽歎口氣,「你也會同情他們。」
「個人總可突破環境。」
「是嗎?我同你舉個實例,最近幾年離家少女引起的社會問題最令人注目,我通過福利署,正在訪問數千個個案中其中一名,她名叫張碧琪。」
「說下去。」
「碧琪十三歲那年第一次離家出走。」
我皺上眉頭,「朽木。」
「因為她有六名弟妹,父親早逝,母親同一壯漢同居,壯漢趁酒醉非禮碧琪,碧琪於是憤而離家。」
我最不喜歡聽這類故事,而這種事偏偏日日在我們鼻子下發生。
「其昌,你是唯美派的人物,住在象牙塔中,不接受社會醜陋一面的種種真面目,你閒時看文學書本,彈鋼琴往歐洲逛美術館,但是其昌,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,你試打開港聞版,多少可怖的事在發生著。」
我固執,「我不需要知道。」。
爽爽吸進一口氣,「我承認那是你的運氣,但我卻需要知道,因為這是我的職業。」
我不響。
「二十四歲那年,碧棋的母親與那男人分手,碧琪返到家中,發覺母親已染上毒癖,並且欠下一大筆賭債。」
我以拳擂桌子,「簡直像煽情電影的情節!」
「碧琪被逼再度離家,設法替母親償還債項,現在碧琪十五歲零九個月,她母親急急要尋她,因為要向她要錢,而碧琪的大妹亦告失蹤,你能怪這些女孩子?」
我問:「她們何以為生?」
「天賦本錢,賣淫。」
「你追蹤到碧琪?」
「不是我,是警方與福利署,我只不過在他們的檔案中翻一翻,搜出一個模版而已。」
「啊可怕!」
爽爽吁出一口氣,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」
「她現在住哪裡?」
「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,她還負責養活他,而他則予她以適當的『保護』。」
「她為什麼不向警方求庇護?」
「她們也需要『自己人』,外頭人只會蔑視她們,她們也會覺得寂寞,於是便與同類相依為命。」
「像一種原始的動物。」
爽爽說:「並不,我開頭亦以為他們沒有思想,是純動物人──餓了吃,渴了喝,疲倦便睡覺,但接觸下來,他們也有細緻的感情。」
「你當心惹到他們的疾病。」我不放心。
「不會的,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碧琪?她相當喜歡我,我倆相當有交通。」
「你想幹什麼?」我駭笑,「為她寫一本書?」
爽爽沉思,「也許。」
「我沒空。」
「其昌,你此刻放暑假,怎麼沒空?」
我一笑置之。
比起爽爽,我是有許多缺點的。她說得對,我無意接觸社會的瘡疤。
而爽爽的熱情、毅力,都是她成為一名好記者的原因,因為她關懷這一切。
而我愛她,就因為她是這麼的一個人。
暑假開始,我比較空閒,但爽爽卻大忙特忙,一星期竟然見不到她一次,我大為鼓燥。
終於她抽空約我喝咖啡,我欣然赴約,發覺在座尚有一個年輕女孩子。
那女孩子長得相當漂亮,打扮得非常鮮艷,卻十分土氣,臉上與身上都紅紅綠綠一大堆,脖子耳朵上懸著俗氣的金飾物。
我詫異,這會是誰呢?
爽爽介紹說:「其昌,這位便是張碧琪。」
我猛然想起來,出一額冷汗,沒想到這個女孩子會活生生出現在我眼前,以前這種人物我只在報上遙遠地讀到,爽爽也太多事,怎麼把她帶到此地來?
表面上我不敢露一點聲色,生怕引起爽爽的不快。我大方的向這個問題少女點點頭,把她當一個正常的人看待。
我問:「要吃冰淇淋嗎?抑或巧克力蛋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