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得到的問題是:「你最希望做哪一類人?」
明媚眨眨眼,答:「最快樂的人。」
司儀愕然,這種俗人,自然不明白明媚的答案。
他反問:「快樂?你不希望做一個有錢人,或是有學問的人,甚至是成功的人?」
「快樂最重要。」明媚堅持著,「做人快樂,容易滿足,已達到成功的一半。」
這次連司儀都不禁點頭。
我很佩服明媚,老實說,她真是夠機智;別出心裁,把一個難度頗高的難題一下子解決掉。
俞伯母正顏的說:「不是她,還有誰?」
宣佈名次的時候,我握著雙手,一選上,明媚與我有危險了。
第五名、第四名、三名、二名全不是她,只留下個冠軍。
司儀宣佈:「冠軍:吳美萍小姐。」
「什麼?」俞伯、俞伯母跳起來
「什麼?」我也跳起來
連入圍都撈不到?
我馬上說:「我立刻去電視台接她!」衝出門去。
連入圍的五名都沒有,難以置信。
難道真的情人眼裡出西施,只得我們看好明媚?
我一路駕駛一路開懷大笑,真是天意,她若中選,我們有得煩的。現在就好了,明媚不必深夜出外應酬,她九月就動身去做大學生,平凡而通達的道路在等待她,還有什麼更幸福?
飛車到電視台,沒等到一會兒!就看見明媚挽著只旅行袋出來,低著頭二時也看不出是悲是喜。
我向她吹口哨。
「大雄!」她笑。
「上來吧,他們不喜歡快樂的人,我喜歡。」
她上了我車子。
我問:「你,不用跟他們去慶功?」
「沒有當選,慶什麼功?」
「他們沒有睬你嗎?」我故意問。
「快活還來不及,沒有時間映人。」她說:「這樣最乾脆,要不什麼都沒有,要不就冠軍。」
「嘖嘖嘖,不是酸葡萄吧?」我偷偷看她一眼。
她並不難過,好明媚,拿得起放得下。
「唏,從明天開始,還我真面目。」她說:「大雄,至少我還有你。」
「『還?』太委曲了。」
「死相!死相!」
老實說:我並沒希望她選上,但我亦未料到她會選不上。
我喃喃說:「那班評判,簡直瞎了眼。」
「是嗎?大雄,你真認為如此?」
「是。」
「那就夠了,大雄,我已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!」
壞牌氣女郎
第一次見到梔子是在表弟的婚禮。
表弟的婚禮氣氛很差。
小倆口在美國結的婚,事前並沒有徵得大人同意,女方倒也罷了,因覺高攀的緣故,頗覺得意,男方家長見到媳婦相貌不起眼,家底又平常,年紀又比表弟大了一歲,便一直不悅。喜酒是要補請的,否則無法對親友交代,但態度就很冷淡。
我們一家都去了。席間都是熟親友,沒有閒雜人等,依照他們家的闊派作風,如果娶到合意的媳婦,巴不得通宴全香港,如今這樣經濟,可知是不高興。
酒家很近姨丈的家,因利乘便,吃完就打道回府,多麼沒有誠意。
本來我很替表弟的媳婦不值,待見到她,就覺得人物認真普通:四方臉,一面孔的不甘心,瞪大眼,不笑不語,自顧自坐著。
而表弟,真的還小,不知所措,捧看杯茶在喝。
完了,男人這麼早結婚,才二十三歲哪,一管就被管住,什麼瀟灑自由都蕩然無存。
本來我算得是半個交際大師,但此刻忙著為可愛的表弟惋惜,作不了聲。
客人都有同感,因此大家的話題益發不著邊際起來,什麼牌章打不出來之類,十分的無聊,而新娘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。
表弟真是的,過十年承受了姨丈的事業,什麼好的女孩子娶不到?二十三歲的丈夫……
這段婚姻要維持到老也可以,乾脆留在美國的小鎮過一輩子,別讓他見到半個旁的女人,不是不行的。
……美國的小鎮,我打個寒噤。
有幾個女孩子穿得花枝招展的進來簽名。
婚禮一向是相親挑對象的好場合,我連忙睜大眼睛,呵!是七姑女兒及她們的朋友。興高采烈的美麗事業女性,更就把新娘比下去了。
她們一群人自行坐開一桌,嘰嘰喳喳開始談話。
就在這個時候,冷氣機忽然轟的一聲,停止操作。
眾人大嘩。
姨丈連忙抓來經理部長理論。
不到一忽兒,冷氣機開始不流通,造成悶氣、窒息、流汗,客人非常鼓噪。
倒楣的表弟,我想:怎麼會在這種倒楣的地方請喜酒,應該選大酒店,即使全區停電,也還有自家的發電機救急,姨丈真是寒酸,請客請得太精刮。
那邊一群女孩子個個熱得臉上冒油,可是無奈地作其嫻靜狀,我看了暗暗好笑,我早已除下外套、解掉領帶,大解脫。
說時遲那時快,只見那邊一個白衣女郎自手袋中取出一把檀香扇,唰地打開,向自己猛 。這女郎身穿白衣,頭髮束起,香汗淋漓,別有一番姿態,最可喜的就是脾氣那麼壞、那麼直率,沒有一點掩飾,你說她可愛也好、過分也好、反正她有性格,不是芸芸眾中之一名。
部長來宣佈冷氣機一整晚都修不好。
大家嗡嗡聲抗議,可是仍然賴在麻將桌子上。
我歎口氣,預備早退,我沒有打算刻薄自己,此刻才八點,幾時挨到十點半。
有人比我還快,就是那個白衣女郎,她把扇子重重的一擱,就站起來走。
在電梯口我看著她的側臉,真不愧是一個美貌的女子,筆直鼻子、大眼睛、高挑身材。
我搭訕:「送你一程如何,小姐?」她愕然看我,隨即冷若冰霜的說:「對,你是男方的親戚。」「可不是。」我笑說。
「我來問你們,」她連珠炮似。「不是說男方是香港新貴,起碼有幾十幢房子收租?為什麼擺喜酒選這種破地方?」我問:「你是女方親友?」有點意外。
「是的,我是新娘的表姊。」我據實說:「他們的事,旁人哪曉得?」她歎口氣。「這不是故意不給好臉色看嗎?」「我送你一程如何?」我笑。「何必為事不關己的一頓飯添增那麼多牢騷?誰也料不到冷氣會崩潰。」她看我一眼,不再言語,大概她也發覺對陌生人說得太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