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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頁

 

  我說:「噯,我不是壞人,看你肚子也該餓了,找個地方吃了飯再說。我猜想你本來就有氣,現在不過是藉機而發,是不是?」她仍然不響。

  她自然沒有跟我去吃飯,也沒有讓我送她回家。在香港,女孩子通常還是很矜持、拘謹的,社會風氣影響,過分隨便,會被人視為十三點、濫交、不正經,做女人並不容易。

  她接受了我的名片,這已經叫做極大方了。

  過了三天,表弟與妻子便回美國去。

  這一去無異是姨丈趕跑的,誰在那種情況底下都會發覺自己不受歡迎,乾脆一走了之,說句可怕的話,等多幾年,姨丈的一切還不就是他們的,我不相信姨丈會有勇氣把財產捐公益金。

  小倆口的算盤也很精,與其坐在香港討些大人手指縫漏出來的利益,不如到小鎮去孵著等待將來,少受許多閒氣。

  他們這一對是走了,我卻又邂逅那個壞脾氣女郎。

  她最近將因公赴美,表弟叫我同她聯絡,托她帶些書籍去,我師出有名,欣然應允。說起來,大家還是遠親。

  她姓殷,叫梔子,梔子花的梔子,多美的名字。

  我搖電話去。「我是康家寧,記得嗎?」「記得,表妹寫信告訴我了。」「我們見個面如何?」「你把要帶的東西帶出來。」一把火似的脾氣。

  「遵命。」我順著她。

  我們約好喝咖啡。

  一熟就好辦,話也滔滔不絕,她替她表妹辯護起來。

  「到底已經結了婚,看不順眼也該有些度量,何必處處令人難下台?令弟可只是個小職員,什麼底子都沒有,他們倆五百美金租了小公寓住,艱難得很。」我不語,姨丈是故意的。

  我說:「生了孩子就會諒解的,到時還不是老人家出馬來救濟。」「老人家花錢要花得其所,花得大方,不待小一輩開口就有照顧才是,哪有像你們的長輩,蚶蚶蠍蠍,沒些風度,對孩子像狗,把桌子上的渣滓掃下來給他們。」我吃一驚。

  她真是火爆脾氣,把姨支那副怪脾氣形容得多麼貼切!

  我媽不只一次的勸姨丈,叫他疏爽些,反正錢賺來是用的,大把大把的用出去,圖個歡喜,有何不可?早該買幢房子等孩子們回來成家立室,繼承事業,可是姨丈偏不肯。

  梔子又說下去:「好了,不用多講別人的閒話,把要帶的東西交給我吧。」我只好雙手奉送過去。

  「去多久?」我問。「有沒有人接你?」她忽然笑起來,也不作答,就站起來。

  我連忙送她出去。

  「不用,你請回吧,你們這些孤寒財主的後裔。」我氣結。

  我大聲說:「我爸媽可不是那種人:他們克勤克儉,現在還朝朝七點半出門去上班,一等一的好人。」她瞄我一眼,截部車子而去。

  這麼固執且口不擇言的女孩子,將來她有得苦吃,不勞我教訓她。

  過兩個星期她自美國回來,自動打電話給我,說表弟亦有東西帶給我。

  我沒好氣的問:「是什麼?假如是一包糖,你代我吃掉它算數。」梔子說:「是帶給令尊、令堂的。」我沒奈何,只好出去見她。

  她的表妹嫁了我的表弟,到底是親戚,一表三千里。

  她說:「他們說謝謝你父母,他們很客氣,送了禮物。」我不說什麼。

  「不是說金錢價值,心意更為重要。」她停一停。「可笑不,到今天我還在替表妹不值。」不由我不開口。「當然可笑,別人的事,要你來操心,你表妹不見得那麼天真,無端端嫁我表弟,他們一家子的事,你操心那麼久,白得罪親戚。」「你是說她貪圖什麼?」梔子又勃然大怒。

  「表面條件來說,確是我表弟勝你表妹多多,你表妹甚至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子。」「勢利:「「梔子,我們認識也這麼久了,為什麼不談談自己的事?譬如說,你到美國去做什麼?

  「你的工作是什麼?你多大年紀?有沒有男朋友?」我有點嬉皮笑臉。

  「關你什麼事:「「不可以這麼孩子氣,當然關我事,我對你有興趣,我們可以進一步做朋友。」「嘿!」她仰起頭冷笑。

  我說:「像你脾氣那麼壤的女孩子,找男朋友不容易呢,切記切記,莫喪失一個好機會。」我笑。「至少我懂得欣賞你其他的優點。」她忽然洩氣。「一個人的脾氣壞,有沒有得醫?」「自我控制呀!」她搖搖頭。

  「來,一起吃頓飯,我把要訣教你。」「你表弟那麼老實,你卻那麼滑頭。」她瞪我。

  「他太年輕,我比他大八歲。」「下次有機會再說。」她又拂袖而去。

  她個性突出,為人爽朗,如果能夠以涵養控制脾氣,就十全十美。

  不過要受她一次又一次奚落,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,男人最講自尊。

  但是我很快的原諒了她。表弟寫信給我,說殷梔子是藝術家,她任職時裝設計。

  藝術家有資格脾氣古怪,我還有什麼話說?

  那日我看了花花公子雜誌訪問老牌女星比提戴維斯的一段談話。

  戴維斯說:「藝術家,不論幹哪一種行業,都有性格脾氣,但不是大叫大嚷 那只是壞行為。」只差一線呢,梔子若果不小心一點,就會跨越那條界線。

  我把那篇訪問 掛號寄給梔子。

  她覆電說:「謝謝。」我笑。「干藝術需要熱情,感情激發就難以控制,你能說聲謝,就證明還有壓抑。」「你少倚老賣老。」她終於鬆懈下來。

  「請你吃飯。」「城裹有好多溫柔的小綿羊在等待你的邀請。」「可惜男人都有點被虐狂。」她嗤一聲笑起來。

  我們終於去吃燭光晚餐。

  情調很美,主要是大家都很輕鬆,我幾乎想伸個懶腰,一抒多月來的積勞。

  沒有女朋友的日子並不好過,有什麼話全藏在心裹,回家往往倒頭就睡,沉悶得要死,你讓我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坐看吃鵝肝醬與香檳,我提不起勁,叫我去約會那些小綿羊呢,我又覺得累,於是乾脆在家吃三明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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