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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紅笑,「他今日的收入也不過爾爾。」

  供了女朋友的學費,所剩無幾,還有生活費無著落,一紅只聽得母親歎道:「怎麼人家養女兒統共不必養。」

  兩姐妹並不敢出聲。

  尤其是一紅,揀了便宜,設法回饋,衣櫃裡才穿過一兩次的衣服總有去處。

  一紅只曉得人家家境差,父母離異,女孩子早熟,很得一民歡心。

  李家民主,隨得鍾小姐進進出出,直至兩年後她同一民分手。

  嫌他太過老實吧,人才不出眾,說話欠玲瓏。

  施比受有福,那兩年來一民得到的也實在不少。

  少女把所有的心事都對他傾訴:父親在船上工作,與母親分開,她想脫離這個家,她求季一民資助她去寄宿。

  那是本市唯一的貴族寄宿學校,一民找到工作,節衣縮食的幫忙。

  她的一顰一笑已經報答了男友。

  然而女孩子人大心亦大,也因為沒有幾段戀愛有始有終,又因為生命那麼長

  一定有更重要的事發生,自一個夏天之後,那位鍾小姐不再上門來。

  一紅只見一民喝醉酒痛哭。

  她覺得一陣輕鬆。

  因從此不必報恩了,也為一民高興,因為那樣喜歡一個人,到底是吃力的。

  從那個時期始,季家失去鍾小姐的蹤跡。

  一民隨後結了婚,對像由遠房親戚介紹,很快生下兩個男孩子,生活安定下來,人變得再沉默沒有,開始搓搓小麻將,每週末隨妻子進進出出中式茶樓。

  一青說:「他不是不開心的。」

  一紅答:「但也不是快樂。」

  一青不以為然,「快樂是那樣難得的一件事,凡夫俗子哪裡消受得來。」

  有一日大嫂抱怨,「你們那季一民,從來不笑,到底會不會笑?」

  一紅不語。

  怎麼不笑,眼睛都會笑,切莫怨人,要怨怨自己沒辦法。

  真是,人們愛的是一些人,與之結婚生子的,又是另外一人。

  一青畢業後一直教中學,沒到幾年,升到教育司署辦事,是以知道張紹宇。

  一青說:「能幹的男人極多,但張教授有人格,鍾小姐真幸運,男朋友都是上等人,且對她好。」

  「也許人家性格可愛。

  「真的。」一青沒有異議。

  一紅大學出來,立刻考入政府機關,扶搖直上,已升到總管級。

  三兄妹當中,際遇最差的反而是一民。

  可是他不像是不高興,在他小天地裡悠然自得,一早起身上班,天黑了才回家,如此這般,十多年過去,對於妻子的囉嗦,孩子的頑劣,他視若無睹,聽若不聞,大抵認為人全不過是這樣,無謂浪費氣力去抵抗命運的安排。

  大嫂老覺得整個季家偏心,無論什麼都輪不到一民頭上,兩個姑奶奶好吃好住,收入大把,又是單身貴族,搞移民就批准,事事順心,她氣激之餘言行舉止益發毛燥起來。

  「大哥的孩子……到我家裡,爬上沙發,竟把整張百葉簾扯將下來,拆屋似,頑皮甚,不知像誰。」

  一青大笑,「不是像你嗎,大嫂的口頭禪是象姑姑,孩子一有什麼不對,便像他們的姑姑,」還是笑,「推卸責任到這地步,匪夷所思。」

  一紅說;「算了,十多年來證實了一件事,我們不喜歡她,她也不喜歡我們。」

  「那也不值什麼。」一青歎口氣,「一民喜歡她不就行了。」

  「你覺得一民喜歡她嗎?」

  「有什麼事,他准幫著她把你我攆出屋內。」

  「一民是個懦夫,從頭到尾不曉得爭取。」

  一青對大哥也沒好感。

  有趟子她在家找一雙獍皮平跟鞋,每間房間的床底都找上千百遍,問完又問,沒有人見過。

  終於母親暗示是鍾小姐穿走了。

  一青氣結,同一民說:「穿走不要緊,說一聲,免我浪費時間混找。」

  誰知一民冷冷說:「你有那麼多,少一雙有什麼關係。」

  一青一聽就呆住了。

  這是什麼話!

  把人家的東西占為已有,不問自取,還理直氣壯,振振有詞,倒轉胡來黑白講,怪受害人小器!

  這個人還能理喻?還有什麼兄妹之情,一葉知秋,從此不必多說。

  所以一青從來不理一民的事。

  此刻她感慨萬千,「真沒想到當初穿走人家舊鞋的小女生今日可抖起來了。」

  「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寧欺白鬚翁,莫欺少年窮。」

  一青仍然說:「這個社會充滿傳奇,這樣一個女孩子如何抖起來的,真令人敬畏。」

  「你我在這十多年間也進步不少呀。」

  但是季家姐妹是一步步向前走的,安步就班,小心翼翼,終於走到今天地步,她大氣都不敢透一口,不要說是追跑趕跳碰了。

  一青說:「弄得不好,她就是我上司的太座。」

  一紅笑,「千萬不要到大學去任職。」

  當下兩姐妹盤點一下數目,房子賣掉了,兩人可分多少。

  這是她們祖母近半個世紀來的財產。

  老人家生前鐵石心腸,無論哪個子孫有急用,硬是佯裝不知,隨得他們去張羅。

  一青一紅倒是從來沒聽父母抱怨過,隨得老太太獨門獨戶過日子。

  只有一次,一紅聽父親說:「放心,她不會捐給慈善機關。」

  果然沒有。

  季家不是大家庭,人口再簡單沒有,但不知恁地,只要有人就有紛爭。

  一青老覺得兩姐妹隨便哪個一結婚,感情也勢必疏遠。

  大嫂老在背後抱怨季家有兩個老姑婆,專門虎視眈眈等分家產。

  一紅說:「這下子她一定氣得不能言語。」

  「要不要撥一筆款子出來給兩個孩子?

  一青說:「我願意負責大侄的大學學費。」

  「我出老二那份。」

  「沒有用,她一樣要怪祖母偏心。」

  一紅不說話,早幾年她也有男朋友,來往經年,覺得非常投機,於是進一步打聽人家家庭狀況,一查之下,心涼了半截,從此疏遠。

  原來那位先生有一個已婚姐姐,不做事,與丈夫及兩個孩子同住娘家,從來沒打算過自立門戶,一紅不願意同這樣的人家發展下去,她也是個厲害腳色,那家的人力物力分明已叫女兒霸盡,再也沒有資源騰得出給兒子,那樣偏心,怎麼做他們的媳婦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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