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紅並不想急急嫁人。
一青說:「最好夫家各人都有一定文化水準,一切煩惱都來自國民教育水平低落,讀書少,心胸窄,什麼奇形怪狀的事都做得出來。」
第二天晚上,季家三兄妹還是見了面。
大家嘻嘻哈哈,唯唯諾諾,誠懇地說著虛偽話,反正只是三兩個小時的事,不會太吃力。
一民臉色總是黑亮黑亮,兩個孩子像他多一點,倒並不如大搜所希望的象姑姑。
他努力抽煙,沉默寡言。
大嫂看著一紅身上的襯衫,「很好看。」
一紅心想,閣下倒是甘心數十年來一事無成,也不尋些副業做做,幫補家用,免得一家寒酸相。
凡事開頭難,做做就會出身,不願意熬,始終一事無成。
大嫂像是很看得開,「房子好價錢。」
一青承認,「是,走了運了,兩干四百多一尺出手。」
「雖說是小單位,也七個位數字,兩位發了注小財。」
「我們打算在溫哥華置公寓,侄兒請隨時過來,住下讀書。」
大嫂卻說:「他們打算去美國,我在美國有親戚,況且,加拿大事事跟美國,不過是美國一個州罷了。」
一紅還想說什麼,被一青一個眼色制止。
一青並不想與大嫂討論國際大事,即使有感想,她也還不致於要在此地發表。
一紅開始明白為什麼祖母要賭氣。
吃到甜品,一民見到熟人,到隔壁檯子去打招呼,大嫂忽然對一紅說:「最近一兩天,老有個女人打電話來找季一民。」
一紅一怔,到底血濃於水,有什麼事,還是同自己親人說。
她笑答:「一民是老實人。」
「那個女的,會不會是那個女的?」
那麼曖昧的一句話,一青還是聽懂了。
「你是指一民從前那個女朋友?」
大嫂點點頭。
「不會的,」一紅不加思索的說:「你放心,人家再也不會來煩一民,人家沒有那麼空。」
大嫂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紅,「你怎麼知道,你同她有聯絡?」
紅小心翼翼地說:「我也只不過是憑猜想,過去已經過去,十多年了,一民又不是才貌雙全,腰纏萬貫。」
大嫂點點頭。
「那位打電話來的女士,恐怕只是人壽保險經紀之類。」
「哎唷,說到人壽保險,你不知你大哥有多蠢,他竟然……」
一紅心想,一民當然蠢,不蠢,怎麼會同一個這樣的女人無聲無息地過活,只有愚婦才抱怨夫蠢。
一紅唯唯諾諾。
大嫂繼續訴苦:丈夫又蠢又鈍,孩子頑劣不堪,似她這個如花美眷,不知如何恁地命苦,一頭栽在這個可怕的家裡,白吃白喝就浪費了一生。
散了席,一紅不表示什麼。
一青卻說:「大嫂這樣子悶下去會生瘤。」
「不會的,她有娘家,坐下來十六圈麻將一搓,渾忘煩惱。」
「她擔心什麼?」
「什麼都不用擔心,沒有人會去騷擾一民。」
「我相信你的判斷。」
回到酒店,一紅脫下襯衫掛好。
騷擾一民?誰有那麼空,事過情遷,人家早已不是吳下阿蒙。
一青說,「你說,假如一民當年娶了鍾小姐,會有什麼結局?」
一紅不去回答她,只是說:「你為什麼不問季一青假如嫁了徐繼林,會有什麼結局。」
一青不出聲。
「誰不經過幾次失敗的戀愛,有些人爬得起來,有些人沒爬起來。」
一青問一紅:「我爬起來沒有?」
「你?一方面有,另一方面沒有,工作上你做得很好,感情上你不敢再作嘗試。」
一紅說得再正確沒有,一青低下了頭。
假使當初嫁了徐繼林,會有什麼樣的結局?
不久之前,一青無意中在街上碰到繼林,他結了婚,帶著孩子。
一青身不由主地迎上去。
繼林看見了她,立刻笑說:「一青,這是我女兒露意斯。」
那一歲左右的小女孩長得似小安琪兒,親暱地笑起來,一青淚盈於睫,這孩子險些兒便是她同繼林的孩子,只差那麼一點點。
她與徐繼林原本是可以結婚生子的。
為著什麼分手?
不必細訴理由,籠統說來,還不是沒有緣分。
轉剎那,一青知道繼林心酸,繼林也知道一青心酸。
一青說:「每逢絕早起來,聞到空氣中些微寒意,就回憶到當年與繼林結伴去上課的情形,兩個人都那麼年輕,真正似春日游,杏花吹滿頭。一紅,我真不明白,那樣好的日子都會過去,而且當年也並不珍惜。」
至今一青的心尚緩緩牽動。
「錯過了那樣的姻緣,以後就不可能結婚了。」
「不要灰心。」
「許多朋友告訴我,在街上碰到前頭人,只覺他猥瑣得難以形容:肥胖、禿頭、無業……根本不相信從前曾經喜歡過他,我情願徐繼林也是那樣。」
偏偏徐繼林是那麼爭氣,官越做越高,一派雍容,外表與內涵都不住進步,真令人難忘。
很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。
不到三天,公寓已售出了,款項也已存入戶口,兩姐妹於是很樂意地把不如意的心事暫攏一邊。
事情已辦妥,要打道回府了。
進溫哥華海關什麼都要打稅,兩姐妹也沒有買太多的東西,兩個人都申請到停薪留職,不久將來要打道回府的。
計劃這樣周詳,可惜無人共享,一青一紅至今還是獨身。
又一次經過那著名的商場,一青一紅被人叫住。
「季小姐,兩位季小姐。」
兩人定睛一看,發覺是上次那位售貨員追出來。
她笑道:「兩位季小姐,張太太有東西交給你們。」
真巧,她們第二天就要回去了。
進得店堂,售貨員取出一隻大紙袋,「兩位,張太太說小小禮物,不成敬意。」
「這怎麼好意思!」
「張太太說謝謝兩位欣賞她的設計。」
呵,並沒有飛揚跋扈,自以為是,此人發展當不止如此。
一青也不再客氣,便連忙道謝。
兩人離開了店堂。
「沒想到她這麼大方。」
「出來做生意,當然要海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