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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頁

 

  德政一定不那麼想,德政會認為我故作大方,一輩子都懷疑我:她忘掉我沒有?這個懸疑將永恆存在他心中?多麼可笑。

  「喂,載你一程。」

  我心打一個突,弔膀子?這裡不流行這樣,太意外了。抬起頭一餚,原來是我那部跑車的接收人。

  「剛下班?」他問。

  真多廢話,一整套西裝,還拿著公事包,怎麼不是剛下班?

  「有什麼事?」我很不耐煩。

  「嘖嘖嘖,」他說:「這麼討厭我,我有正經事,你這部車子,電動窗有毛病,全部卡死,關不攏。」

  「亂說。」

  我拉開他的車門,上車,按動紐鍵,車窗徐徐升上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我發覺自己上了當,已經上了他的車。

  我問:「你這是為什麼?」

  「對不起,」他說:「我一向很喜作弄女孩子,你要是生氣,可以馬上下車。」

  我沒有下車,只是長歎一聲。怎麼生氣?生誰的氣?不如上他的車,聽聽他的故事,我側臉看看他,他並不是一個討厭的人,很主動很強,很積極,也很有大男人味道。

  德政一直是文質彬彬的,我唏噓,也許覺得我太難以控制。

  「猜猜我為什麼要買你這輛車。」

  「因為大平資。」

  「不。」

  「因為你無聊。」

  「再猜下去。」

  「不猜了,你說吧。」

  「因為我從前的女朋友,也有一輛顏色與之類似的跑車。」

  我笑出來,不外是這樣的故事,當事人覺得它哀怨纏綿,局外人視之若陳腔濫調。

  「不,汽車失事,她意外身亡。」

  我一震。「是晚你們吵過架?」

  「不,事情發生在一大旱,她開車來接我上班,我打算在那日清晨向她求婚。一輛巨型貨車撞向她,人車兩毀,連屍身都差些兒拖不出來,要用電鋸鋸開車廂。」

  他聲音中仍充滿無限悲怨。

  他們並沒有吵架,連一聲再見都沒有,另一半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

  世上充滿不幸,不知什麼時候臨到我身上,一點保證也沒有。

  我納悶得說不出一句話,氣壓低得透不過氣。

  本來以為他會使我開心點,誰知道更加難過。

  「何必為別人不開心。」他說。

  「而你還是活下來了。」我感慨的說。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如果我是不活下去,你猜我父母會怎麼樣?我自己倒真正無所謂,我們這種年紀的人並不把生死存亡看得那麼重要。」

  我低下頭。

  「為她,是值得的,為負心人,就不值,你明白嗎?」

  我苦笑。「我並沒想過要死。」

  「沒想過?」他反問:「沒想過怎麼會開這種車子?」

  「車並不是現在買的。」

  「但車行說你上一次驗車只走了五千公里,而那只不過是半年前的事,在這半年你卻走足萬多公里。」

  「還有什麼你是不知道的?」

  「那日我來看車,一見這個顏色,眼淚忍不住湧出來。」

  我沒發覺。這個硬漢也會傷心。

  「我很愛這輛車。」他拍拍駕駛盤,「我女友生前也愛開快車,於是我想,也許我買下這輛車,這個女郎就不會再開快車!」

  我接上去:「──她不會死,她男友就不會傷心?」

  他點點頭,「但」看清楚你的表情,就知道不是那回事,他早已離開你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很傷?」

  「內傷,就差胃沒穿洞,嘴沒吐血。」

  「都是這樣的。這是第三類創傷。」

  說話這麼新鮮。「第一類是你那類吧?」是的,兩情相悅,什麼事都沒有,甚至不吵嘴,但她卻離他而去,告別這個世界。

  「第二類呢?」

  「環境不允許,他認識她,但晚了十年。」

  我想:這不是拿愛情小說的情節來分類嗎?

  「所以你那第三類創傷乃是感情中最易過之劫,因為對方醜陋的一面已經暴露在你面前,你很快會忘記他。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。」

  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,心情這麼壞的時候還有這麼大的能力,充滿熱誠來感動他人!他是值得愛的人,因為他懂得愛人。

  我此刻對他的印象好得不得了。

  但這種全心全意,全神灌往的愛,一生只有一次。

  以後永遠不再。

  我比他幸運的地方是,我可以再愛,因為德政並不是至善至美至聖,他性格上的缺憾大得不能彌補,要找一個比他對我更好的男人,並不是難事。

  我漸漸鬆弛下來。

  坐在曾經一度屬於我的車子裡,更有歸屬感,我的香水味還在車裡。

  我點著香煙抽起來。在這個小小空間,特別有種安全感。

  我並不愛開車,女人遺傳的惰性,我只愛坐在男人身邊,看他開車,難得有次這樣的機會。

  「你女友,她可像我?」我問。

  「不像。」他說:「不過你也很漂亮。」

  「她一定是個美人。」

  「不,她比你樂觀。她去世時才廿四。我覺得你比較有心事。」

  「有你這樣的男友,當然不必有什麼,」我感慨。因為德政是個很弱的男人,這些年來事事靠我支撐,久了他嫌我太強,因此有了離心。

  「謝謝。」他聽出我讚他,故如是說。

  我們在公路上兜風,車子飛馳,但穩得不得了。

  很快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原來的地方。

  他一直把車開回我家,停在門口,我沒有遺憾,推開車門下車。

  他叫住我,「我想再約你,請說電話號碼。」

  我說出號碼。

  「把手自口袋取出,這世界雖然像害你良多,你也不必害怕,最多挺起胸膛來應付。」

  我非常感動,不必不想也不知說什麼,便回家了。

  認識這樣的朋友是我福氣。

  那夜,自與德政分別以後,第一次睡得很穩,沒有異夢。

  第二天上班,面色比較像個人,同事很快發覺,紛紛前來說:「新化妝術還是什麼,氣色不錯。」善心人還是有,雖然也並不幫得到我。

  我那一日的精神不錯,工作特別忙,事情很多,整個下午在外頭開會,在路上奔波,但還支持著。這就是有工作的好處了,沒有多餘的時間悲秋,把注意力移轉在別處,為生活,誰敢擁住被褥在床上悲泣,怕只怕到時沒有心碎而死,反而活活餓死,太丟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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