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紅鞋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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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頁

 

  心中想問:喂,你把頭三十億財產,拿來作什麼了?可有買下一幅莫納的荷花池,掛在書房裡?

  她也沒有動,兩人在潮濕的南風中站半晌,她問:「車子修好沒有?」

  我沒想到她會與我說話!我清清喉嚨,唔嗯唔嗯,老司機在一旁笑,我終於說:「不能再修了。」

  她默默頭。李塚的女傭早打開大門恭候,她似乎沒有進去的意思。

  她又問:「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「用公司的機器腳踏車。」

  「啊。」語氣似非常羨慕。

  「我有頭盔可借給你。」我忽然沒頭沒腦的說。

  她竟然向前踏一步。

  司機動容了。

  她臉上露出楚楚動人矛盾的神情來。

  這已是第二次偶然見面。誰能擔保還有第三次?這一次不下個決心向前邁一步,以後再見一百次也是枉然,頂多不過是再點一百次頭。

  這次沒有表示,以後障礙重重,當中隔著也許一百億的鈔票,再也脫不了身。

  她說:「在這種天氣兜風,一定很好玩。」

  我心狂跳,努力吞口涎沫,把它壓下喉嚨,「下大雨就可怕了。」

  她攤攤手,「沒有冒險,何來樂趣?」

  我向她一招手,「那還等什麼?」

  老司機膛目結舌,說不出話來,只得目送我們。

  我取出玻璃雨衣替李觀儀穿上,把頭盔遞給她。

  踏下油門,機車呼地發動,我用的速度很安全,可以沿路欣賞初放的洋紫荊及紫籐,新鏟過的草地發出芬芳的清香,使我心曠神怡。

  我一生人廿餘歲從來未曾有過這麼奇妙的感覺,我忘記一切不如意的瑣事,只感激上主恩寵,給我如此歡愉的一剎那。

  我把機車自山頂這一邊兜到另一邊,一陣急風,吹下半樹桃花,拂了一身還滿。

  我把車靠路旁停下來。

  身後的女郎說:「在巴黎,有一種樹,三個人高,一人合抱,開黃色的小花,不住的開,不住的落,人站在樹下,花瓣如淚下,落光了就算數,要等明年,我始終沒有問當地人,那是什麼花,什麼樹。」

  我立刻答:「那是金急雨。」

  「噫,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因為我曉得會遇上你,而你會問我這個問題。」

  還有什麼其他原因?

  她沒有再出聲。

  機車往回開的時候,瀟瀟毛毛雨急急落下,我怕淋濕她,把車子開得略快。

  誰知她卻說:「咖啡館,你看見嗎。」

  「露天咖啡館,怎麼坐?」

  「有太陽傘。」

  我笑,「下雨天在太陽傘下喝咖啡?」

  她忽然哈哈哈的笑起來,笑聲清脆而溫柔,快樂似雲雀。

  我把車停路邊,與她踏入咖啡館。

  侍應不相信有人這麼好興致,持餐牌過來。

  我倆除下頭盔坐下。

  「我要啤酒,你呢。」

  「我想吃熱狗。」

  「兩隻熱狗,一杯牛奶,一杯啤酒。」

  侍應懶洋洋地走開。

  我悄悄說:「打斷了他的閒情。」

  桌子上的漆剝落,凳子是濕的,檯布上不是污跡子就是穿一個個孔。

  她的臉上有水珠,我用手帕替她揩乾。

  她迷惑的問我:「你是誰?」

  「陪你吃咖啡的人。」我說。

  「我們並沒有叫咖啡。」

  牛奶先上來!是用奶粉沖的,且一塊一塊,沒衝散,她看著笑了。

  啤酒跟著上,沒有冰過,微溫,真過癮。

  兩隻熱狗硬且干,肉腸瘦瘦的縮一角。

  我說:「芥茉相當香。」

  她又笑,這麼簡單的事都叫她快樂自內心發出,如金光一般,照耀了我。

  我忽然靈光一閃。

  我們是否戀愛了?傳說中的一見鍾情便是這樣的。我呆住。

  我在明,她在暗。我知道她是誰,她不知我是誰,所以她比我更快樂。

  而我,我一直是個悲觀的人,我沒有苛求,快樂是快樂,一分一秒都應緊抓不放,每個細胞都要享受,所以我貿然伸手過去,握住她的手。

  她過一會才把手縮回去拔拔頭髮。

  我陶醉在這情調中,戰爭飢餓與疾病都距離十萬八千里,與我倆無關。

  我渾身濕漉漉,頭髮絞得出水來,喝著熱啤酒,硬麵包,卻自覺快活似神仙……

  該死,這不是愛情嘛。

 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郎,怎麼會得憑兩面之緣就產生這種強烈的感情?

  沒頭沒腦,沒有根據,攻人不備,也全是愛情的特徵。

  美?一點也不,又破又舊,但她的眼睛同我的眼睛一樣,在此時此刻,再也看不到醜惡的一面。

  我問:「你冷嗎。」

  「不。」

  我也不覺得冷,喝完啤酒,我是否應當建議散散步,她會不會笑我老土。

  她取過頭盔,我替她輕輕罩上。

  我知道我們應當回去了。

  「司機尚在等你。」

  她無奈的點點頭。

  我們沿著原路回去,把她送到李宅門口。

  老司機鬆口氣。

  我們在一起,一共消磨了美麗的一小時。

  「慢著,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你?」她問。

  「你還想見我?」

  「自然。」

  「那麼讓我們約好下星期下午三時在這裡等。」

  「我總得知道你的名字呀。」她微笑說。

  「不,你一知道,你就不會再見我。」

  「怎麼會,別傻。」

  我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李觀儀。」

  「我叫於如明。」

  這名字彷彿提醒她什麼,一時還沒想轉來。

  我知道無論如何躲不過,於是說:「天下雜誌的於如明。」

  她呆住,抬起頭來看住我。

  我知道她心中在想:怎麼可能?怎麼會是同一人?天下那麼大,為什麼這人竟是那個討厭的記者?

  她張大嘴,模樣天真且可愛,完全不似有億萬家產的富女。

  我也怨呀,她為什麼不是普通的小女職員,收入與我差不多,但足夠享受一般生活情趣。

  我們倆凝視艮久。

  我終於苦澀的說:「你放心,我不會寫這段訪問。我不會因那小小的稿費做你所不悅的事情。」

  她什麼都沒說,仍然非常震驚。

  這個傻女孩,一點全活經驗都沒有,我恐怕是她所遇見的第一個壞人。

  我黯然。

  當然她不會再見我,她甚至不會相信我得到資料會不寫出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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