岱芳不好意思,「何先生,你太客氣了,表哥自小把我當醜小鴨,他才不會那樣說。」
「你去問憬波,在哥哥眼中,所有妹妹都是可人兒。」
「但願是這樣。」
「祝岱芳,告訴我關於你自己。」
岱芳看看表,「你有六個鐘頭的時間嗎?」她微笑。
一言提醒何少明,他無奈,「我早知你比你表哥形容得還要可愛,我就不會約人五點半。」
岱芳笑出來。
許久沒有衷心暢快的笑了,真是難得。
何少明說:「我去把那人打發掉,我們一起吃晚飯可好?」
「你要準時呵。」
「七點鐘,我到府上接你。」
「一言為定。」
這可名符其實,是個盲約了。
岱芳在藝術館門口與他分手,小心翼翼報上電話地址。生怕他記不住似。
祝岱芳並不見得對每個男生都那麼好,較年輕的時候,有輕佻的異性問她要電話號碼,她把香港廉政公署的總機號碼報上。
回到家,岱芳的臉上仍然掛著個微笑。
奇怪,何少明那其貌不揚的人令她那麼開心。
他比她矮半個頭,衣著普通,領帶與襪子全不配色,可是他和善、親切、機智、富幽默感。
啊,管它呢,岱芳想,她亦不是美女。
她決定先洗脫辦公室一天的疲倦。
正在洗頭,電話鈴響了。
電話專門在這種要緊關頭響起來,如不,它也不叫做電話。
岱芳嘀咕,「有什麼要事?」噫,會不會是何少明。
「岱芳?」這是憬波,「我妻說肚子痛。」聲音慌張。
岱芳裡著毛巾,也緊張起來,「趕快通知醫院呀。」
「我怕,我忽然之間覺得應付不了。」開始嗚咽。
「憬波,你等待這一刻,已經有九個月了,鎮靜些。」
「岱芳,你過來替我們打氣可好?」
「你們先去醫院,我馬上來。」
「謝謝你,岱芳。」
「義不容辭。」
放下電話,她才猛地想起:我的盲約呢?
來不及了,憬波這一生也許只生一胎,不去幫忙怎麼行。
岱芳百忙中在電話錄音機中留言:「何少明請注意,我因要事趕往聖心醫院婦產科,約會取消,萬分歉意。」
又忽忽寫了同樣的英文字條,貼在門口。
穿好衣服趕出門去之際猶自大叫可惜,此君明天就要走了,以後不知是否還有見面的機會。
有什麼不是注定的呢,岱芳聳聳肩,她的乖侄兒偏偏要在今日黃昏出生。
沒想到憬波會那樣六神無主。
看到岱芳,他怔怔落下淚來。
「憬波,振作點,你怎麼了?」
「沒想到她會那麼痛苦。」
「廢話,不是早告訴你會在地下打滾嚎叫嗎。」
「我以為是開玩笑。」
「她在哪裡?」
「在房間裡。」
「跟我來。」
只見表嫂面色蒼白,滿頭滿腦的汗,見到親人,即時叫:「岱芳岱芳。」淚如雨下。
岱芳惻然,但知道在這個時候心腸不能輕,低聲喝道:「這是幹什麼?已經躺在頭等病房裡,最好的醫療設備,醫生護土一大堆,你怕什麼?」
「我怕,」她哽咽,「我怕我不會教他,又怕他會不快樂。」
岱芳握緊表嫂的手,「先把他生下來再說吧。」
她還是哭。
「你母親就快來了,千萬別傷她的心。」
產婦這才慢慢止了眼淚。
「憬波,過來這邊,坐這裡。」
醫生進來了,看見他們賢伉儷,只會搖頭微笑。
岱芳代為道歉,「平日他倆也算得英明神武,要緊關頭,不知怎地原形畢露。」
醫生說:「不要緊,看到嬰兒的小面孔,他倆會安靜下來。」
岱芳靜靜退出,「我就在外邊,隨時叫我。」
憬波如吃了定心丸,「謝謝你,岱芳。」
岱芳乘電梯到樓下,外出吸口新鮮空氣。
看樣子表嫂還得捱一會兒。
正在這時候,忽然有人在她身後說:「今夜星光燦爛.」
岱芳、心頭一樂,笑臉綻放,「何少明。」
他正站在她後面,雙手插在褲袋中,一臉悠然。
岱芳好些日子沒有如此真正高興過,「何少明,你來了。」
「是呀,我一知道約會改了地址,馬上趕來。」
「真高興見到你。」
「我也是,你在此地幹什麼?」
「助產。」
「是陳憬波要榮升父親了?」
「是,就是那傢伙。」
「每個人都是這樣出生的呢,真是奇妙的一刻。」
他在路燈下打量祝岱芳,舊襯衫,短褲,運動鞋,頭髮濡濕,一點化妝也無,可是他對她,一見鍾情。
岱芳說:「我得上去了,他們需要我。」
「我明白,我在這裡等。」
「可能還要等整夜呢。」
「這樣吧,我又不方便上去加入助產團,我在此地等到十一時正,好不好?」
岱芳微笑「希望我很快可以下來。」
岱芳運氣好,她這上去,表嫂已經進了產房,她與陳憬波在候診室靜候佳音。
真正度日如年,陳憬波坐立不安,如熱鍋上的螞蟻,每過一陣子,岱芳便要叫他鎮靜些。
不多久,醫生出來,一臉笑容,「是男生,差不多三公斤半,小胖子。」
岱芳咧大了嘴笑。
那陳憬波雙腿一軟,昏倒地上。
岱芳決定在將來把這尷尬場面真實地一一形容給那小胖子聽。
表嫂疲乏地又哭又笑,這時,岱芳代她一一通知長輩,他們稍後便會前來會合。
陳憬波這時也告醒來,一家大小三口,又再相擁痛哭。
岱芳一身大汗,知道沒她的事了,抬頭看到鐘,已經十一時半。
糟。
走了,何少明一定已經走了。
她低下頭。
到洗手間用冷水敷臉,一個人落得樓來,朝大門外張望,只見停車場一個人也無。
岱芳這才知道累,她靠在燈柱上發呆。
「是男嬰還是女嬰?」身後有人問。
岱芳又笑了,「是大胖兒子。」他還在。
「恭喜恭喜。」
「我以為你走了。」
「呵,是嗎,那必定我的手錶慢了,現在才十時三刻。」
「來,何少明,我請你去喝一杯。」
他們喝了兩杯三杯四杯,一如老朋友一樣,上天入地,無所不談,從事業前途講到西方的種族歧見,自電影藝術談到宗教觀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