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今天晚上有人請跳舞,你去吧?」莉莉說。
「我怎麼去呢?」我問:「這身衣服。」
「得了,沒關係,我也是為你好,你現在回家幹什麼?才十點多,睡得早,明天一早起來打太極拳?去去去,跳舞去。」
我說:「我想結婚,趕快生孩子,為家庭弄得筋疲力盡,也是個寄托,真的。」
「放什麼屁!天下哪有這麼理想的事,咱們跳舞去,多想無益。」
我果真被她拉出去了,在希爾頓跳舞的人永遠那麼多,永遠沒有好人在其間。我們做這一行,已經是拋頭露面,聲譽多少有點不好,再到這種地方來混,以後做人就更難了。
莉莉說:「今天請客的是孫先生,孫先生你認得吧,他請過我們好幾次了,是這裡成衣廠的大老闆。」
我一抬頭,看見的便是今天下午送我回家的那個男人,我禁不住笑了,他心裡會怎麼想?這個女人,白天是牛仔褲破襯衫,晚上也是牛仔褲破襯衫。
他很熱心的站起來,「周小姐。」
我只好伸手與他握一握,「孫先生。」
莉莉說:「小周是糊塗蛋,小周,今天的時裝表演,穿的衣服便是孫先生廠裡的出品,你還沒弄清楚吧?」
我只好微笑。
孫先生問:「周小姐喝什麼酒?」
「小周今天喝橘子汁。」莉莉說:「她有事沒事喝個爛醉,還讓她喝酒?」
我還是微笑。
人來多了,她們都紛紛起舞,我從來沒與唐跳過舞,我只與他坐完一間咖啡廳又坐一家咖啡廳,不停的聽他訴苦,等他的苦訴完了,我也該走了。唐會跳舞,他曾經說過:「哈騷是女人跳的,沒開步的時候先扭幾扭。」由此可知他是會跳的,也有人見他在夜總會拖著小舞女跳舞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志向,在別人看來他可能是鬼迷心竅,只要他認為他是自得其樂那就行了。
「周小姐,我請你跳個舞。」那位孫先生說。
我連忙站起來,我不能說我不會跳,他畢竟又是我的老闆。我與他一二三的踱著步。他有他的魅力,他十分的溫和,平凡但是並不俗氣,世面見多了,男人總有點氣度。
他說:「周小姐有很特別的氣質。」
我微笑,「叫我丹薇好了。」
他似乎十分高興,「真的嗎?聽說周小姐是十分孤傲的,但現在看來,你最隨和不過。」
「傳聞是不能相信的。」我笑,「你看我這一身的破衣服。」
「周小姐,如果我單獨約會你,有沒有可能被接受?」
我看著他,這倒是一個有趣的人,說話這麼有禮貌,這麼誠意,有多少次,我拿起電話,自己說自己不在家,但是這一次我坦白的說:「那要看孫先生愛去什麼地方,人多的宴會我是不大喜歡的,吃一頓飯,看場電影那是很好的,恐怕孫先生沒那種空閒與興趣。」
他微笑。像他這樣的人,是一定有了妻子的吧,找我們出來,不外是尋尋開心,哪裡還有真心誠意。跳完舞,我說要回去了,莉莉又給我老大的白眼。孫先生送我下樓,叫他的司機送我,好大的一部林肯。我心想真是麻煩,給小費比叫計程車還貴,有錢人往往一點也不瞭解窮人的苦處,我歎一口氣。
到了家,還早呢,爸爸在看電視,以往我外出回家,爸要是沒睡,一定會說:「唐先生打過電話來。」然後唐會半真假的罵我:……「你怎麼可以與別人約會?怎麼可以?」我會解釋我去了什麼地方,他會笑。如今都變了。我仍下手袋,洗了一個熱水澡,躺在床上,心不酸,淚不流,隔一會兒就睡著了。
第二天醒來是兩點正,莉莉的電話:「出來!教你打麻將,我們都窮慌了,騙一點學費來用也是好的。」
「我不會打,你們不是不曉得。」
「那麼逛街去。」莉莉說:「買料子做衣服。」
「逛什麼街?我不要去,我對穿沒有興趣,你讓我睡睡懶覺算了。」我打個呵欠。
「還睡,睡得眼睛都腫了。起來,我在你樓下接你,十五分鐘後見。」她摔下了話筒。
我抓起了昨天的牛仔褲,再穿一天吧,再穿一天便洗,襯衫換一件好了。電話鈴響了,我取起話筒沒好氣的說:「我這就下樓了,你催什麼呢?」那邊問:「是周小姐嗎?」一個男人,「我姓孫。」
「唉呀,孫先生,我以為是莉莉,我約了她十五分鐘後見。」我笑了,「對不起得很。」
「太不巧了,我想約你喝下午茶呢。」他也笑。
「莉莉也許還沒出門,孫先生不妨打過去問問她,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見面。」我把事情推給莉莉,莉莉應付這種場合,那簡直是高手。
「好,我馬上跟她聯絡。」孫很爽快。
我穿好衣服,還來不及化妝,莉莉在樓下拚命的按鈴,我只好拿了手袋奔下去。她小姐一手撐著腰,一手扶著她那輛白色小小的MGB,她說:「我的媽,為什麼你水遠像個阿巴桑(阿嬸)那樣就出來了?」
我上了她的車。她又說:「孫老闆要請我們喝下午茶,你多陪他一陣,我的男朋友飛回來了,他妒忌得要死。」莉莉洋洋得意的說。她的男朋友是飛行員。
我說:「這個孫老闆,人是很好,但是——」
「但是比不上你的唐,是不是?,」莉莉不留餘地的說。
我苦澀的答:「唐子長不是我的了,我再不敢面對現實也不能蠢到這個地步。」
「你的毛病是你永遠寵壞了男人,一有了男朋友便專心在家等他的電話,連洗頭都在家裡洗不上街,你想一想,男人要是這樣敲定了你,他們還不膽大嗎?」
「莉莉,我不是在打仗,我是找終身寄托。」
「做人根本就是打仗,然後蓋棺論定,你看開一點好不好?」莉莉騰出一隻手來拍拍我的背。
我坐在她小小的跑車裡,寂寞猶如浪一般的淹沒了我,等到幾時去呢?天天坐在家中,想到一生要如此渡過,簡直有種宇宙洪荒的感覺,流落在荒島上還有藍天白雲,我卻被關在四道牆當中。出來走走,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唐,我常常在桌面上畫字:每況愈下。自己先有一種墮落淪陷的感覺,夜總會裡、茶館裡,都是空虛加上空虛,只有與女朋友出來,可以輕鬆*陣子,今天的憂慮今天當,明天又是另外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