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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頁

 

  「回家?到我那裡去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「我疲倦,而且我明天一早還有約會。」

  「你不能去赴那種約會!」

  「我已經答應了人家。」雪兒有點煩。

  「去哪裡?」

  「游泳呀。」她說:「完了我們去跳舞。」

  「明天他們不用上班?」我問。

  雪兒說:「這我不知道,反正他們答應陪我。」

  可惡,像蒼蠅見了蜜糖一般,不可饒恕!

  結果跳舞的時候我也跟去,小姜與雪兒在舞池裡大演探戈哈騷,我只好眼巴巴的看。

  鄺跟我說:「要追小妞,就得投其所好,湯,你那套燭光下跳貼面舞,早十五年也許無往不利,現在可不流行啦!」

  我幾乎就跟他打起來。

  那夜當然是玩得不愉快。

  唯一可提的是雪兒穿得真漂亮:蜜桃色薄料子裙子,露肩膀,配曬得紛紅的肩膀,可是整個舞池的男人都看見了,何止是我,整個舞池的女人也看見了,都投以妒艷的神色。

  我第一次發現,當一個女人年輕的時候,眼睛是這麼閃亮,笑容是這麼甜蜜。

  那天我堅持送雪兒回家。

  我生氣的說:「如果你愛我的話,就不該如此刁蠻放蕩。」

  雪兒注視我更久。「湯,我一直以為我瞭解你,可是現在我不認為如此,這個暑假你變了。」

  「我變?你問你自己,」我說:「是你變了,你自以為不再是小女孩子,可以為所欲為……」

  「但是湯,我不能一輩子不長大,一輩子做小女孩子呀,今年我還可以過得了關,明年如果那個莎莎再找上門來,她就是連我也打在內。」

  我一夜睡不著。失眠是為雪兒嗎?我實在不想承認,但事實卻又如此。

  茜茜打電話來——「湯,他走啦,你今夜有空嗎?」

  我說:「有空,但是我情願看電視也不看你。」我摔下電話。

  莎莎也來這裡,「湯,」聲音嗲得不得了,「那天對不起,你別怪我嘛,我是真吃醋,你想,如果不喜歡你,我會失態嗎?」

  我問:「說完沒有?說完就好收線了。」

  還有珍珍:「那天對不起,湯,剛好我那個最吃醋的表哥在我家——喂?喂?」

  我沒等她說完。

  對我來說,現在她們不再有任河意義。

  我買了花生糖——好,好!我知道是過時,但有時候這麼做還是可以感動人的。

  「雪兒,」我說:「如果你會再愛我,那就好像太陽照進我的生命了。」

  我的心撲撲跳,緊張莫名。

  雪兒說:「但是你會等我嗎?我還有三年才大學畢業。」她眨眨眼。

  當然等。

  我們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暑假,當暑假過去,雪兒回倫敦的時候,我答應在九月份趁假期去看她。

  蓓蓓見到我,她問:「湯,今夜做什麼?」一個媚眼。

  我老老實實的答:「寫信給我女朋友,我已墮入愛河了。」

  蓓蓓嘴巴張得老大,她的下巴都幾乎要掉下來。

  是呀,連我自己都不相信。

  朋友們曉得之後,拚命搖頭,你知道我那些酒肉朋友,小姜小鄺大陳二陳之類,他們都說:「天啊天!湯戀愛了,湯居然在考慮結婚呢!」

  為了雪兒,我與他們鬧得不愉快,所以男女朋友都沒有了,週末都乖乖坐在公寓裡。很多神秘的事情都是在暑假發生的,一切為了雪兒。

  五月與十二月

  媽媽說:「周伯伯請吃飯,換條裙子,跟著一塊兒去。」

  我說我不要去。

  「為什麼?」媽很煩惱。「你老不聽我的話。」

  「我不喜歡拜客。」

  「我說什麼你不聽什麼。」媽媽說:「我們就像敵人似的。」

  「媽媽——」我很難過。

  媽媽一聲不響的走進房間。

  我想一想,自動進房去換上裙子,脫掉牛仔褲。還在脖子上加一條珍珠項鏈。你別說,看上去還真是笨裡笨氣的,我朝鏡子扮個鬼臉。

  「媽媽。」我出現在媽媽面前。

  她一抬頭,看到我的樣子,馬上心花怒放。

  「呵小寶!你看你多漂亮,完全跟小天使一樣。」

  我才不要做小天使。

  「來,媽跟你梳梳頭。」

  「媽媽,我已經十八歲了,當然你知道在你十八歲的時候,你已經懷了我。」我告訴媽媽,「我是個大人,我自己懂得梳頭。」

  「何必掃媽媽的興呢?」她說:「給媽媽享受多些權利。」

  我坐下來,把梳子交給她。

  「周伯伯將會做你的監護人。」她替我梳頭。

  「我的監護人?」我說:「我不需要監護人。」

  「要的,到底倫敦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。」媽媽說:「這次去,你已是大學生,」她對牢鏡子顧盼一下,「我老了。」

  「女人一開口就是:我老了。不外是想別人說:不不,你還沒有老。」我說:「老,當然,人人都會老,誰跟嫦娥都沒交情,誰又服了長春不老藥?」

  「好了好了,車就來接啦。」

  「誰都知道我穿牛仔褲最好看。」我說:「你們偏都要我穿裙子。」

  「準備妥當沒有?!」爹問:「等壞周仲年了。」

  「幹嗎挑一個糟老頭子給我做監護人?那種典型唐人街裡走出來的弓腰哈背的老頭兒,太乏味。」

  我們一家三口出門。

  但是周仲年並不是一個唐人街的老頭子。

  他當然已經老了,年紀比爹爹大一截,我想他有五十歲,頭髮斑白,身裁高而瘦,笑容動人。我可以寫保單你沒見過如此漂亮的男人。

  母親說:「仲年,這是我們家小寶。下星期動身去倫敦,地址與學校都已經交給你了。」

  「自然自然,」他禮貌地為我拉開椅子,「我明天就回倫敦,你放心,我會看顧小寶,有什麼人敢動她腦筋,我打斷他的腿。」他向我眨眨眼。

  每個人都當我是小孩子,我如果每次抗議我不是小孩,更顯得我幼稚。我不出聲。

  當然我不是孩子,身體不是,思想也不是。

  菜式很好,氣氛也比我想像中為高。一整個晚上我留意著周仲年。他年輕的時候是怎樣子的?早年的留學生,風度翩翩,二十年代的上海,十里洋場,他是張愛玲筆下的浪子。早期淺水灣的月光下,沙灘印下他浪漫的腳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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